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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无相惯来独身,因而一把伞之下,往往只能纳下一人。
今夜暴雨,他身旁平白多了盈娘,两人之间便愈发拥挤起来。
他别眼去觑薛泫盈,她心底里大抵是有些不自在的,也无从掩饰这般不适,唯有愈发将双肩微微蜷起,在一片雨雾中形同负伤的瘦幼猫儿。
应家院子距李家也不过二十余步之遥,但此刻应无相却有意拖缓了步子。
两厢沉默之际,薛泫盈悄然抬起尖瘦的下颌,话中隐含讶异:“二郎,这把伞……伞骨用的可是象骨?”
说罢,她便朝应无相递去一记目光,只见后者轻一颔首,并未否认。
论说,寻常人家所用的油纸伞伞骨俱是竹骨所制,虽耗不得多少银钱,却也扛不得这般的狂风骤雨。
象骨所制的伞骨虽坚牢无摧,却也造价高昂。
薛泫盈常在镇上兜售酒酿,却也只曾见过一回——那日飘着细雨,京中来的员外乘着钿车宝马,车夫躬身撑伞,所撑开的便是同应无相手中无二的象骨油伞。
今日一瞧,应无相所事的刽子手一职位虽不为世人所正眼相待,却实在赚得盆满钵满。如此想来,薛泫盈愈发感觉她的那几坛子酒酿攀不上应二郎的眼界。
她将脸埋回,只轻声道:“我只在镇上见过一回,瞧着便名贵。”
说罢,薛泫盈愈感低卑,不由后悔了几分。
兴许她不该说出这番话来,平白令应无相觉着自个儿本就是个没见过分毫世面的俗昧村妇。
应无相听了此话,目光低下一截,眼前恍然想起数月前的光景。
彼时春雨浓盛,常常下个整日。他孤身乘车马回村时,常能瞧见在车下冒着雨推着小车的妇人。
每每车轮碾过厚土,他的目光便掠过那妇人袒露的半截小臂,雪白纤瘦。雨势极快倾袭其身脊,泼湿了一面的清丽怯弱。
应无相挑开车帘,状似无意地朝车夫开口:“那是哪家的娘子?”
马夫回首瞥了一记,继而甚不在意地笑道,“李家大郎的媳妇儿,常能瞧见她走这条道儿——下着雨,她夫婿竟也不帮衬一二,想来也是个苦命人罢了。”
苦命人罢了。
寥寥五字,俨然将薛泫盈的命数下了定论。
应无相听闻此话,抬掌将车帘一抛而掷,觑着那一面帘布随风摆荡,心中并无它想。
他自诩寡情漠性,以为谁如何怯懦苦命,谁如何拙劣得势,皆不过是万千浮尘中的一粒罢了。
后来那夜,应无相做了一场梦。
梦见雨中那个苦命的娘子死于夫婿李昌松之手,尸首无从安葬,是他躬身抱起她早已腐烂发臭的凡躯,葬入厚土。
应无相一生处置过不少尸首,却头一次在梦中尝到分离之苦。
处置养父应缙时,他心中唯有快意——快意的是,他终于摆脱一个渴求掌控他一生的疯子;终于,将他身后的一根无形之线割断,继而任由自己游荡八方。
应无相叙不清这等苦痛源自何处,兴许是梦魇作祟,令他冥冥察觉心中有一处同她勾连着共感同受。
梦中的暮色虚幻不定,他正为女体梳妆。
尸首的乌发已然一扯即断,再无活气儿的死物静谧安然。
应无相恍然抬首,梦中已是入夜时分。一双瘦臂猛然圈住他的腰身,他的衣缎却仍旧平整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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