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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叶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你自己弄着不方便,让我来帮你吧!”
“好……”王敬应答的声音很微弱,很勉强。
桃叶不知,他是心里不情愿,还是觉得这种相处方法很别扭。
她慢慢蹲下,将药膏轻轻擦拭在王敬脚底,又用纱布一圈一圈地缠好。
缠纱布时,她仰头看了一眼王敬的脸:“这个伤……永远都不会长好了吗?”
“伤得过重,原本就难痊愈,当初不曾顾惜,以至反反复复,如今时日已久,要好,是绝无可能了,将就着能走路就罢了。”
桃叶默默伤怀着,复又为另一只脚涂抹药膏、缠纱布……
完事,王敬又穿上鞋袜,因为脚上经常缠纱布,他的鞋子比常人的大许多。
桃叶刚要收起剩余的纱布,却见王敬脱下上衣,露出背面两处包扎伤口的纱布,他就准备伸手去揭。
桃叶忙拦住:“这个位置,你弄着就更不方便了,还是我来吧!”
这次,不必等王敬应允,她已经走到王敬身后,轻手轻脚,将原先的纱布慢慢取下。
旧纱布缠得很厚,里面裹了药棉,揭到内层,纱布上血迹越来越多,药棉更是整个浸透成了红色。
看到这些血渍,看着王敬背上的两处伤口,桃叶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她逃出皇宫那天,王敬用血肉之躯挡在了她的前面……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似乎又不知要说什么,一滴眼泪不听使唤,坦然落下,落在了她手中的纱布上。
王敬回了头,不知是偶然回头,还是因为感觉到了桃叶的异样,恰巧看到了那一滴眼泪:“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桃叶抿了眼泪,可那张脸还是写满委屈。
“是我让你伤心了。”王敬眼眸低垂,目光黯淡。
“那天……你究竟为什么救我?”这个问题,桃叶一直想问,又一直不想问,她害怕王敬告诉她,救她只因她是满堂娇命案的唯一人证罢了。
她好不容易问了出来,可是王敬却没有回答。
他又把头转了回去,从木箱中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磨碎的药粉,他就将这药粉推给桃叶,然后稍稍俯下身子。
桃叶知道他是在回避问题,只好接过药粉,撒在他的两处伤口上,可还是忍不住多嘴:“我有时候觉得,也许你已经放下了她的死,可是转眼之间又觉得,你还在为她迷失自己……”
桃叶欲言又止,她觉得,他们本是夫妻,实在不该轮到她来评头论足。
王敬沉默着,静静等候桃叶的上药、包扎,最后又穿上衣服。
桃叶终于将伤口都处理完了,并将所用物品都收回王敬的那口木箱子,扭头看见王敬正在整理他铺在桌上的那些被褥。
她实在有点受不了屋内的安静:“你为什么不说话?”
王敬仍整理铺盖,就背对着桃叶,答了句:“我不知何为「放下」,何为「迷失」。”
“什么意思?”桃叶听得很迷惑。
王敬回头望着桃叶,略笑一笑:“记得阿娇父亲刚过世那几个月,我也曾问过她相似的问题。那时,我觉得她很奇怪,她可以很正常地照顾玉儿,也可以正常做许多事,却经常心不在焉,用她的话来说,「就像每天都行走在云里雾里一样,轻飘飘的」。她一度迷恋读经文,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她还问我,如果有一天,她比我先离开这个世界,我会如何?我说,我不知道。后来,她说‘如果我先走了,你必须连同我那份一起活下去’,我答应了,却以为那只是我们年老之后必然有一个人先走的问题罢了!可是……”
“在得知你不是阿娇、阿娇已经不在那天,我的脑子一直很懵,我甚至于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来,被三弟接回家,清醒了,我总算明白了阿娇当年痛失父亲后的感受,「像行走在云里雾里一样」。我想过,要不要随她而去?可上有父母,下有女儿,我哪有资格选择生死?我想,反正我吃的这一味止疼药,它很伤身,它不会让我活太久,我又何必心急?也省得落个不孝的罪名!”王敬低头看着他的脚,仍是微笑,只是笑容中带着些苦涩。
桃叶听得越发揪心,这意思是说,那止疼药,其实是个慢性的毒药?但若不吃那药,他也许时不时就会疼得昏过去……
“可是,人只要活着,身边所有的事就会继续,甚至于一餐一饮的琐碎小事,皆不可少。然后,我也活成了阿娇当年的样子,我可以正常地做每一件事,忙起来,我似乎活得与旁人并无不同,可一旦想起她,我便会迷失当下、陷入过去……每每看到你,必使我想起她……”王敬再次看向桃叶,眼神深沉而无望:“我竟不知,我是期待见到你,还是害怕见到你?”
桃叶望着失魂落魄的王敬,仿佛望见了南极常年难以融化的冰川,那么寒冷,寸草不生。
王敬又微微笑,像是礼貌的笑意:“我说了,你可能又要生气。我情知你不是阿娇,我也没有把你当作她的替身,可我却不断从你身上看到她的影子,让我不能不想……你们真的太像了……虽然我并不想把你当作她……”
桃叶没有生气,但却突然不想说话了,替身或是影子,那都不是她想要的。
尽管她在来找王敬之前已经说过「不计得失、不问结局、不求拥有」,可得陇望蜀是人之本性,岂是好自控的?
她爬上了床,默默躺下,背对着王敬,准备睡觉,尽管她知道这一夜可能又要失眠。
王敬也就躺下了,平躺着,望着屋顶,他也知道,这一夜注定会失眠。
夜很平静,他们只是各自伤心着各自的伤心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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