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淬雪斋目前是浦园最为忙碌的地方——来来往往大夫川流不息,倒出来的药渣子快要垫成一条路,又因为安王殿下时常过来,有时就歇在这里,所以警卫也是最森严的。
一大早,她在熏人的药香中醒来,疲乏的睁开眼,听见婆子丫鬟惊喜的呼叫:“姑娘醒了!”
她扯了扯嘴角,算是个笑容。
这几天她睡得越来越多,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以至于每次她醒来,都会很隆重的惊动晋思羽。
婆子看她醒来,急匆匆的去报晋思羽了,她眯了眯眼睛,突然对侍女道:“扶我起来,给我妆扮一下。”
侍女愣了愣,心想你什么时候这么重视容貌了?以前脏得猴子似的照样好意思往殿下肩上靠,现在病得七死八活倒讲究起来了。
她抿着唇不言语,侍女却不敢不听她的话——总觉得这个女子的沉默中自有一股力量在,容不得人轻忽,再说这人很泼的——会掀桌。
扶她起来,身子软绵绵的往下溜,她努力支撑着,憋得脸上泛起红潮,侍女赶紧加了三四个大软枕,才把她给支撑住,又取过妆奁,问:“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妆?”
取了些颜色鲜艳的口脂腮红,以为她终于开窍想在死前色诱殿下一把,不想她指了几个淡淡的颜色,道:“这个。”
那些腮红口脂颜色很粉嫩,上了妆后,她苍白的气色去了好些,颊生红晕,唇泛娇粉,看起来竟然没有了那种奄奄一息,反倒青春娇嫩,明媚流波。
侍女这才知道她为什么不选鲜艳颜色,她病得过于瘦弱苍白,一旦用了艳色,反而会显得浮而假,倒不如这些温和的颜色看来更真实,于是由衷的赞,“姑娘真美。”
她注视着铜镜里的自己,镜中女子清艳绝俗,唯有眉宇间一块像胎记像淤血的红色印记,有些令人觉得怪异,然而怪异中,又生出几分妖异般的美来,慑人心魄。
她缓缓抚了抚那印记,用一种陌生的表情,随即做梦般的喃喃道:“是耶?非耶?”
侍女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一回首见她笑意浅淡,几分怅惘几分寂寥几分无奈几分决然,那么复杂的神情混杂在一起,在晨间的日光里摇曳氤氲,让人想起雾里的花,似近实远的美着,你摘不着。
侍女屏住呼吸,她却已丢开铜镜,看看自己,又道:“给我换件衣服,要长袖的。”
侍女愕然看着她——难道她的衣服不是长袖?这袖子不是直直覆盖到手背么?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伤势未愈还包扎着的手,道:“布裹得我难受,撤了,然后换件袖子特别长的,别给王爷看见。”
说了这许多话,她气喘吁吁,侍女不敢让她劳神伤身,不然王爷发现又是一顿责怪,只好依着她的意思,先撤了裹伤的布。
有点变形的手露出来,她举到眼前,仔细的看,并无一般女子会有的痛惜之色,只自嘲的道:“破了相,毁了手,换了天地,怕是我死了,也没人认得我了。”
“怎么会。”
侍女给她拉下层层衣袖挡住手,笑道,“等你想起来,一切都好了。”
她唇角弯起,靠在软枕上,努力的让自己坐得端正些。
有脚步声匆匆传来,不是一个人的。
“芍药。”
晋思羽的声音传来——她坚持自己叫芍药,连晋思羽也不得不这么称呼,“我给你找了好郎中来。”
门帘一掀,晋思羽进了门,身后,跟进两个人来。
阮郎中和他的药童。
那两人一进门,正看见榻上笑看过来的她,药童当即就晃了晃,阮郎中不动声色牵住了他。
走在前面的晋思羽并没有看见身后的事情,他有点惊异的打量着焕然一新的她,带点喜色道:“你今天气色倒好!”
又道:“怎么坐起来了?”
她只是笑,对着普思羽,一眼也不看他身后那两个。
阮郎中静静的垂目站着,仔细嗅着空气中的脂粉气味,药童直挺挺的站着,下死眼的看了她几眼,随即又拼了命的将目光掉开。
他站在门边,伸手似乎想去抓门框,被阮郎中看了一眼,于是立即收手,手指缩进了自己袖子里。
顾南衣的手指,紧紧掐进了他自己的掌心……
此刻心中混沌一片,只剩下两个字疯狂叫嚣——是她是她是她是她……
床上那人散散挽着长发,瘦得可怜,卧在被子中一团云似的,让人担心随时都会飘起,因为瘦,眼睛便显得出奇的大,那般水汽蒙蒙的微微一转,他便觉得似被带雾的潮水淹没。
他不曾见过真的她——她一直戴着两层面具,去掉一层还有一层,她对自己的真面目如生命一般的小心保护,他习惯于魏知或者黄脸的凤知微,然而此刻床上那看起来小小的人,只那么一眼,便知道是她。
原来这是她,可是是哪张脸,似乎也没有区别,有种人的相认和相逢总是那么奇妙,戴万千面具,都只看灵魂。
他不敢看她,怕自己真的控制不住,像以前很多次那样过去,将她拎起揉入怀中,让她躲进他永恒的保护里,然后就像赫连铮所警告的,害了她。
他只能任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死死低头看着地面,白石地面很干净,模糊倒映着她的影子,那么弱那么薄,比哪次看见她都薄,让人担心一道光,便将她压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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