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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第1页）

那火早已熄了，但偌大的高楼，原本极尽富丽堂皇，气势澎湃，以显得他十二家的武学渊薮，如今便烧成这样，居然也剩下嶙峋框架，看上去便如朽木盘根，死而不僵。玉儿手里拖着一根小臂般粗的铁索，显得她身形分外娇小，道：&ldo;再一会儿就好了。你渴不渴?&rdo;说话间闪转腾挪，轻易便抽动铁索，仿佛拆线团一般，绕上绞盘。喻余青陡然坐起，发现身上还绕着两三道铁链，但已拆得差不多松爽，衣服边缘烧得破烂，但被铁索遮掩的部分却是完好的;双手因为裸露在外，皮肤已然变得焦黑，他看着自己几乎不似人形的指节，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突然叫道：&ldo;玉儿……我渴，&rdo;说罢便扶住喉咙，那里头出来的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脸颊两侧垂下来的发尾焦黄，仿佛枯藤盘结。

玉儿没有机心，只道是他当真渴了，放下铁链，去捧一碗水过来送到嘴边。&ldo;你等一晌我便能全拆完了，&rdo;她声音像唱歌一般快活，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烦心事发生，这好端端一座楼烧了，于她来说也许比没烧前还更好看些。喻余青却没有喝，只眼睁睁瞧着水里的倒影，大叫一声，突然猛一挣动，打翻水碗，落下泪来。

玉儿惊了一跳，问他：&ldo;你怎么啦?&rdo;全然不能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发难。

喻余青对自己容颜自负，甚至更甚于武功;可如今那水中倒影出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连自己也不忍多看一眼，哪还有半分平日里倜傥风流的模样?这一双手，却也变成了这副形状，还不知以后能持剑不能，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心想：&ldo;我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不让我去死?这火烧楼阁，神仙也插翅难逃，为什么我却不死?!这般模样，在世上活着，还有什么兴味?&rdo;他这样想着，捡起地上摔碎的碗片，往自己脖颈插去。

玉儿眼明手快，立即将他手腕一板，点他腕内曲泽穴。他重伤之下，手腕乏力，这一下手指拿捏不住，那碎片掉在地上。玉儿没料到一下得手，她记得喻余青原先和她拆招时的本领，于是点完穴道后没待他反应便猱身窜上，绊住他双臂。喻余青失了劲力，暗道自己现在连个小孩子也打不过，还有什么用途?但玉儿的身子紧贴在他手臂上，心跳脉搏一并勃勃传来，裹着一股鲜活的劲力，却又让人不由得眷念起&lso;活&rso;的意味来，那股求死的蛮劲一下子便懈了。只听玉儿道：&ldo;你又哭啦。你为什么哭?&rdo;伸出羊脂玉般的小手，在他脸上擦拭。

喻余青低声道：&ldo;玉儿，你让我死了吧。&rdo;

女娃娃歪了半边脑袋，奇道：&ldo;我怎么会让你死?火烧了好久啊，那么大。我和哥哥好容易将你救下来。这些铁链拆得手都酸了，你是不是肚饿?&rdo;

喻余青这才想到关键：&ldo;是你们救了我?火势如荼，你们怎么上来?&rdo;

&ldo;我们从山顶绕下来的。&rdo;女孩说，这时候石猴儿也进来了，他端着烤来喷香的山鸡肉，凑到跟前，烟炙火味勾引馋虫，身体里的本能便叫嚣着要活下去。他故意将烤山鸡放在离喻余青极近的地方，然后动手和玉儿一起盘拆那剩下几根铁链。只见他们仿佛拼拆某种机关一般，横竖长短，又似六爻卜卦，但看那纵跳声音，却更像是儿童嬉戏，拼搭筹子。石猴儿道：&ldo;青哥儿，你甫才刚醒转，荤腥还要少。你先尝些水果润润喉唇再吃肉。这些山果可好了，挤出汁水来，在嘴上抿一会儿，回甘生津。&rdo;说话间，又扯开他腰间一道铁索，笑道：&ldo;就快了!&rdo;

喻余青肚里有无数个问题轮转，最想问他们如何能从这张脸上，认出自己?可话出口时，却终不敢问，转而道：&ldo;你们会拆这铁链!&rdo;眼睛瞧着石猴儿，要听他怎么答话。

石猴儿道：&ldo;喻大哥，我们先前的确瞒着你，可那有苦衷。这铁链我们横竖拆惯了的，这楼也是我们上惯了的;但我们是从这楼里逃出去的，所以说不了实话，怕人把我们再抓回来。&rdo;

喻余青奇道：&ldo;……那……你们知道这楼里有个使铁索的老人?&rdo;

石猴儿道：&ldo;是。我和玉儿就是奉命不得不伺候那老不死的，隔一段时间，便要上来给他带食带水，端屎端尿。不然他在这住着，如何生活?不是早叫人发现了?他一人力薄，也无法将如此之多的铁索归位，所以我和玉儿便背熟了这铁索的阵法。&rdo;他眼珠溜溜地看着喻余青，讨好笑道：&ldo;你歇歇吧。我慢慢来说。能活下来是您命大，却也是因祸得福：这铁索据说是玄铁所做，寻常凡火是不侵的。&rdo;他们将铁索全部除下了，喻余青几乎脱力，只得慢慢倚靠墙壁，缓缓坐下。

那石猴小子道：&ldo;我们原本奉了师父的令，要看管这千面叟，不能让他死了。我们平日里从后山鸟道绕上，再走登云梯上道顶层，神不知鬼不觉……&rdo;喻余青啊了一声，问：&ldo;那山壁上的石头脚蹬?&rdo;石猴儿点点头，道：&ldo;我平日里和玉儿上下时都用泥塞住，旁人看不出来。这次见到有脚印，便猜想有人上去了。&rdo;喻余青道：&ldo;你们轻身功夫这样好!倒是没看出来。&rdo;石猴儿摇头道：&ldo;我那能凭轻身功夫上去?每每那老头垂下一根铁索来，我们才能借力攀上。今次铁索总也不下来，玉儿便要试试攀援，她也是真的厉害，居然攀上去了;再放绳子下来接我。我们到了顶上，里面那么多号人打来打去，我们也不敢进去。只好伏在山顶的草丛里，朝底下查看动静。后来楼烧起来，我们也没有办法，好在山顶四面透风，顶上的塔尖又倒下去，烧不着我们。但四下火起，我们也哪里去不成，只好等火势小了，再下来看有没有人，就见到了你!&rdo;他说完，问玉儿道：&ldo;是不是?&rdo;玉儿点点头，边将浆果榨了汁，用手帕沾了，替喻余青润了嘴唇。那浆果的确罕见，想是这山中的特产，一入口中，唇舌生津，清凉宜人，只觉得灵台一清，肺腑里的火气都除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