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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第1页）

&ldo;不，不会！&rdo;子暾摆首，&ldo;舜仁厚孝义，虽屡次受盲父、继母与异母弟所害仍不改初衷，宽厚待人。如此贤德之人不可能做出挟君篡位的事。&rdo;

&ldo;你读史，见舜一家的行径，不觉得奇怪么？&rdo;伏波不由冷笑，&ldo;除了他一人是圣人，他的盲父、继母与异母弟象皆如妖魔般恶毒凶狠，一次次设计要置他于死地。继母与异母弟倒还罢了，可我就不明白，他的亲生父亲对他会有何等深仇大恨，非要跟妻子幼子一起谋杀他？若只是简单地想助幼子夺嫡，早立遗命便是了，何至于一定要舜死，还只用卑劣的手法，而舜竟每次都能离奇逃生？这些所谓受迫害的事，只怕多半是由舜自己杜撰，或者，至少，是经他大肆渲染夸大过的，以衬自己的贤德，沽名钓誉罢了。&rdo;

子暾默不作声。伏波又道：&ldo;若他当真孝悌，为何会在当权后流放父亲，杀害兄弟？若他当真仁厚忠义，又为何会在尧禅让之后将尧囚禁，断绝他与儿子丹朱的往来，继而将他流放至死？&rdo;

&ldo;这……&rdo;子暾惊异：&ldo;尧不是退位后自己巡游天下，崩于阳城的么？&rdo;

伏波道：&ldo;据说那时尧已有一百一十九岁，即便这年岁不准，必也是百病缠身的年迈老者了，巡游？好大的兴致！你想想，当时都城平阳与阳城路程相距近千里，那么老的人，只带一两个身边人，却要翻好几重山，越好几条河才能到阳城，而那目的地在当时，只是个人烟稀少的边远之地，所以他死在那里倒不足为奇，正是舜为他安排的结局。&rdo;

&ldo;舜……&rdo;子暾忽然想道：&ldo;舜也是死在&lso;南巡狩&rso;途中。&rdo;

&ldo;对，舜不幸遭遇了跟尧一样的命运。&rdo;漫不经心的浅笑看上去有类似嘲讽的意思，伏波说：&ldo;在发现他已无法掌控羽翼已成的禹时，也被迫与禹演了一出禅让的戏。然后禹也借鉴了他处置尧的经验，并变本加厉，把他放逐到两千五百里以外的苍梧，那是更边远的蛮荒之地。&rdo;

子暾沉思，须臾，叹道：&ldo;是啊，若真是巡狩，为何他的妃子娥皇女英未伴他同行，倒在他死后于不相干的湘江投水自尽。&rdo;

伏波摇头道：&ldo;她们是否是殉夫自尽尚还存疑。要自尽，为何不在舜崩时自尽？为何不赶到他身边自尽？甚至，二人都无与夫君共穴合葬之意，迫不及待地跳入湘江中，让人连尸首都找不到？&rdo;说到这里，举目看窗外墙角植的几株湘妃竹，&ldo;她们不仅是舜的妻子，还是尧的女儿，跟王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都说湘妃竹上的斑点是她们眼泪所化，她们真的这么悲伤么？流这许多泪，是悼念夫君，还是哀己命将尽？&rdo;

&ldo;或者……&rdo;忽又一声轻叹：&ldo;那湘妃竹上的斑点，当真是眼泪化成的么？&rdo;

一时两人都无语，只听窗外风来疏竹，拨出层层沙沙声，音律幽凉。少顷，子暾才又问：&ldo;何以母后所说与史书记载大相径庭？&rdo;

伏波一笑：&ldo;因为史书都是胜者所编。但凡涉及政治，人就不可能太干净，好容易赌赢了，自然要修史，或干脆编造一些动人传说把自己洗得清清白白……你叔父现在不就在召集门客修樗史么？所以，他教导你的倒也没错，你要做的是，像尧舜那样，既成大业又流芳千古的&lso;圣君&rso;。&rdo;

&ldo;但是，&rdo;忽然加重了语气，她凝视着子暾，一字字道：&ldo;有一点你必须记住，像尧舜那样治天下，但绝不能给人请你&lso;禅让&rso;的机会。&rdo;

灭芑国、退勍军之后一年，莘阳君夫人、芑国王女病逝。莘阳君以正夫人礼葬之，筑墓举哀，应有的礼数一点不少。在夫人亡后半年，他不着华服，不近声色，以悼念亡妻。

一日入见子暾，子暾见他尚穿素服，便问：&ldo;婶母丧期已过，这素服叔父还欲穿多久？&rdo;

莘阳君答：&ldo;三年。&rdo;

捻灭几乎已浮至唇边的冷笑，子暾转而问他：&ldo;叔父在修樗史，不知将如何记载灭芑之战？&rdo;

莘阳君答得毫无滞涩：&ldo;自然是大王遣仁义之师，替天伐逆，匡扶正义。&rdo;

子暾手指轻拨案上一卷莘阳君修订好的《樗史》，朝他斜眸一瞥，道：&ldo;我一直想问叔父，芑王当年如此赏识叔父，并嫁以王女，多年来对叔父颇多关怀，而叔父后来决定伐芑，可曾觉得对芑王有失仁义？&rdo;

&ldo;仁，义，只存于君子之间。&rdo;莘阳君淡然道，&ldo;芑王当年助臣是欲借臣窃国，屡次明说暗示，臣故作不解，每每敷衍过去，后来隐居幽篁山，亦有避其之意。&rdo;

&ldo;那婶母呢？婶母对叔父更是全心以待。叔父灭其国，弑其弟，又有否顾及过婶母的感受？&rdo;子暾见莘阳君神色未变，索性问得更犀利：&ldo;她，真是病逝的么？&rdo;

莘阳君仍不觉愠怒，答说：&ldo;拙荆一向体弱，且敏感多思，惜非多寿之人。我确有负于她，但，只要于国于大王有益，虽负尽天下人，我亦为之。&rdo;

&ldo;我可以相信你么，叔父？&rdo;子暾微微摆首，略有些感慨：&ldo;这几年来，我始终对叔父言听计从，无比信赖，但却常常不知道叔父到底在想什么，在做什么。&rdo;少顷，目光飘移于竹简之上：&ldo;你下次会做出何种令万民称颂的善行？你的门客除了踏弩还在研制什么？你会在何时嫁出我另一个妹妹？将来你会如何在史书上写你，写我……湘妃竹上的斑点，当真是眼泪化成的么？&rdo;

眉头蹙了蹙，莘阳君问：&ldo;可有人跟大王说了些什么？大王英明宽仁，对臣以诚相待，委以重任，臣方得辅佐大王，尽心竭力，力求报国。而今大业未成，尚须我君臣同心协力，共创盛世，大王切勿听信他人离间之语，因一点疑惑而损大计。&rdo;

子暾不应他此语，似笑非笑地转问另一问题：&ldo;叔父，当年芑王既有意助你窃国，你为何不窃？&rdo;

莘阳君决然摇头：&ldo;这国迟早是你的，我不会去窃。&rdo;

&ldo;我何德何能，竟得叔父如此重视。&rdo;子暾一哂，&ldo;叔父说，行大事者，不可为妇人之仁所羁绊，故叔父不怜婶母，不惜桑洛，却何以独对子暾另眼相待，因子暾而不窃国？&rdo;

&ldo;因为，你跟她们不一样。&rdo;莘阳君忽然朝子暾走近几步，不寻常的光焰点亮了双眸，他凝视子暾：&ldo;妻子如衣裳，兄弟如手足，而你，子暾，之于我，如骨，如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