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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第1页）

5月

初，毛泽东在动员&ldo;大鸣大放&rdo;时曾幽默地说过：现在大家对小和尚意见多，也可以对大和尚提意见么！如此&ldo;三反&rdo;（反党、反苏、反毛），难怪康生看了他的材料后，当众恶狠狠地骂道：&ldo;顾准这种人不是右派，谁是右派？&ot;顾准的这些言行，原本出于公心和良知，也是维护党的威望和领导，但在他人看来，即便不是&ldo;反党&rdo;，至少也是&ldo;狂妄自大，目无领导&rdo;。顾准的&ldo;狂妄&rdo;

同样也是出了名挂了号的。早在三十年代，胡乔木便对三联书店创始人之一、上海救国会副总干事徐雪寒说：&ldo;你同顾准说话时要当心！这个同志很有能力，但也有些自傲。他会掂量你的斤两。如果你没有水平，他会看不起你的。&rdo;徐雪寒说：&ldo;我不把自己当做党的领导，只做一个党的联络员，总行了吧？&rdo;结果，徐雪寒和顾准谈得很好，而且成了很好的朋友。1995年春召开的&ldo;顾准八十诞辰纪念会&rdo;，就是徐雪寒和顾准的另一位老友骆耕漠联合倡议的。

徐雪寒没有被顾准&ldo;看不起&rdo;，不等于别的干部没在他那里吃过瘪挨过训碰过钉子。许多熟悉顾准的老干部都说：&ldo;他是一个典型的才子型知识分子干部，城府不深，自尊心极强，有时与人说话，显得得理不让人，又耿又倔，争辩时甚至言语尖刻，容易伤人。&rdo;这大约是确实的。因此，当有人举报顾准扬言&ldo;三年当市长，五年当总理&rdo;时，就连陈毅也信以为真。顾准本人是一再否认的，而且多次辩诬。以顾准之真诚耿直，如果当真说过，不会不承认。但尽管是谣言，却谁听了都觉得&ldo;像&rdo;：第一，顾准确有这个能力，至少当市长没有问题。第二，顾准确实敢于任事，该他管的他管，不该他管的看着不对劲或者有了想法，也敢于插嘴插手，很像&ldo;有野心&rdo;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口气像。怎么个&ldo;像&rdo;呢？

还不是向来口气就大，而且一贯口没遮拦，心里怎么想嘴巴就怎么说！

的确，顾准总是&ldo;忍不住&rdo;。即便当了&ldo;右派&rdo;，戴了帽子，打入十八层地狱，也本性难移。1958年，他在河北石家庄赞皇县农村劳改。下放干部响应毛泽东的号召，大搞&ldo;土法炼钢&rdo;和&ldo;技术革命&rdo;，他却站在一旁大大咧咧地冷嘲热讽：

&ldo;什么土法炼钢铁？一场蛮干罢了！&rdo;不经过生产实践，怎么改革农具和磨子？

这也是一场蛮干！&rdo;说完还不算，还要加重语气冷冷甩出一句：&ldo;哼！我不能不反对你们的蛮干！&rdo;全然忘了自己的&ldo;罪人&rdo;身份。你想，顾准翻到沟底了还这么&ldo;猖狂&rdo;，&ldo;高高在上&rdo;时还不定怎么样！

所以，要整治顾准，真是太容易了。因为他的&ldo;辫子&rdo;实在太多，一抓一大把。1951年，中央财政部要调他去担任预算司长，陈毅找他谈话，他却表示愿意留在上海。不去也就罢了，何况陈毅也同意。可是，当同事问他&ldo;何时入阁&rdo;

时，‐‐那时把调入中央部门戏称为&ldo;入阁&rdo;，他却说什么&ldo;入阁以后就成了盆景，长不成乔木了&rdo;。这是什么话！什么叫&ldo;盆景&rdo;，什么又叫&ldo;乔木&rdo;？中央部门都是摆设啊？中央部门是限制人才发展的地方啊？你把党看做了什么，又把自己当成什么人？如此胡说八道，不拔舌下地狱才怪。

难怪顾准会成为建国以后首批&ldo;挨枪子儿&rdo;的&ldo;出头鸟&rdo;了。

三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

现在想来，少年得志的顾准，确实是天真了点。他只知道天亮了，解放了，革命成功了，人民胜利了，却不知道夺取全国政权，这才是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后面的路还长得很、尤其是改造国民性，建设新文化，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那可真是任重而道远。事实上，正是顾准所受的这些无妄之灾，促使他认真思考&ldo;娜拉走后怎样&rdo;（即革命成功后该怎么办），但这是后话。

1957年以前的顾准，却是书生气十足。照他看，参加共产党闹革命，就是为了争取民主自由。现在革命胜利了，还不能随便说话吗？他哪里知道，他的那些仗义执言甚至半开玩笑的话，后来统统成了罪状。比如，刚到中科院时，顾准曾说过：我当官当不好，来庙里当个坐得住的和尚总行吧？这是玩笑话，至多也就是发牢骚，却被认为是反党。因为这话明摆着就是对1952年的处分不满，而

这个处分是组织上给的。因此，对处分不满，就是对组织不满，也就是反党。看来，依照这些批判者的逻辑，一个人无论受了什么处分，也无论这处分是否正确，都应该跪下来，感恩戴德地&ldo;谢主隆恩&rdo;才是。

顾准的另一条罪状，则是在黑龙江坝的选址问题上和苏联专家意见相左。顾准坚持自己的意见，原本不过是为了维护国家利益和民族尊严，但在批判者看来，反对苏联专家就是&ldo;反苏&rdo;，而&ldo;反苏&rdo;就是&ldo;反社会主义&rdo;。既&ldo;反党&rdo;，又&ldo;反社会主义&rdo;，不是&ldo;右派分子&rdo;又是什么？

不必一一列举了。逻辑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有什么真理可言道理可讲？而当权力者存心要置某人于死地，并诉诸&ldo;群众运动&rdo;时，你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可能是自投罗网。面对接二连三的批判，顾准所能做的，也就是在紧抿的唇边带着几分嘲讽之意，睿智的眼睛里流露出睥睨的目光。

这就进一步激起了&ldo;革命群众&rdo;的愤怒。

的确，顾准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整治、批判和迫害，还不在或不完全在于他的口出狂言或信口开河，更在于他的&ldo;得理不让人&rdo;。他这个人，平时就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得了理，那还了得？自然是死都不让。他顶撞上级部门，顶撞苏联专家，就因为他有理么！甚至在沦为阶下囚、俎上肉时，只要他认为真理在自己一边，也&ldo;不向恶魔让寸分&rdo;。这就坏事了。在顾准自己，是&ldo;坚持真理&rdo;，在别人看来，则是&ldo;顽固对抗&rdo;。好嘛，那就先杀杀你的威风，扫打你的气焰。这正是顾准在&ldo;同类人&rdo;或&ldo;同案犯&rdo;中挨整特别厉害、挨打次数特别多的原因之一。顾准总是书生气十足地要和那些整人的人讲道理。他哪里知道，整人可并不一定要有理。整人本身就是一件没有道理的事，要什么理？自然是&ldo;整你没商量&rdo;。甚至，当整人被视为&ldo;革命行动&rdo;时，这个世界上最没有道理的事就变成了最有道理的事情。因为&ldo;革命&rdo;是最大的道理，也是最高的权威。&ldo;革命&rdo;

这个大道理，自然可以管你顾准的那些小道理。你有理，他还有理呢！你不让人，莫非那些手中有棍子可以打，脚下有皮鞋可以踢，嘴巴上有&ldo;道理&rdo;可以喊叫的人会让？你和他们讲道理，那才&lso;是&ldo;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rdo;。

在这样的情况下，保全自己的唯一办法，就是赶紧&ldo;转变态度&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