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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第1页）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玫并未过多关注那座精舍中发生的事。只是过了几日后，执事道士又提起让崔简搬回去之事，母子俩都委婉拒绝了。待他们一行人做完道场，便回到了山居别院。此时已经将近八月，时入仲秋，暑气消解，秋寒渐起。真定长公主、郑夫人便带着晚辈们回到了长安。她们并没有去别院，而是径直回了胜业坊崔府、公主府。

☆、第一百五十三章家人再聚

车马如龙，徐徐驶入胜业坊崔府中，至内门前缓缓停了下来。崔渊领着几个侄儿守候多时，上前一步，温声道：&ldo;孩儿恭迎阿娘家来。不知阿娘这一路可平顺？&rdo;郑夫人扶着侍婢下了车，瞥了他一眼：&ldo;你倒是舍得离开那《兰亭序》半步了。我还道，不到你府试的时候便见不着你呢。&rdo;

&ldo;孩儿一向沉迷书道，阿娘应该早已经习惯了才是。&rdo;崔渊如此接道。

王玫又替他描补了一句：&ldo;四郎便是沉迷书道，也日日念着阿娘与叔母。有儿替他尽孝，他才能放心呢。&rdo;说着，她不免横了崔渊一眼，让他顺着说几句话，别随意就给她拆台。虽说某人的性情崔家人无所不知，但不过是说几句软话而已，能教长辈们心中愉悦些，又何乐而不为呢？

崔渊微微一笑，从善如流：&ldo;还是九娘了解我。&rdo;

&ldo;罢了罢了，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么？好不容易来迎我们一回，怕是心里却挂念着那些个摹本，恨不得立刻便回你的院子里去罢。&rdo;郑夫人笑了起来。她也难得见幼子这般软和，大部分时候他都太过随性了，连装上一装也是不愿的。&ldo;横竖也都累了，你们不必陪我回内堂，直接回院子歇息便是。&rdo;

&ldo;有孙儿们奉着祖母回内堂便够了。&rdo;崔笃、崔敏、崔慎三人很知机地接道。

郑夫人微微颔首，漫步行得远了。小郑氏、清平郡主、崔渊、王玫都对着她的背影行礼，接着各自暂别，便牵着孩子们回了自家院子。

因多日不见，崔渊的目光落在王玫身上，迟迟不愿意移开，仿佛怎么瞧也瞧不够似的。此时此刻，恐怕无论任何名家真迹，都无法将他的心神引开。连他自己心中都有些意外，似乎一直沉浸在书法之中的他转瞬间就隐没了一般。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位疼爱妻儿的寻常男子，只是一个相思心动之人。

不过望了几眼，他便道：&ldo;不是去山居别院消夏度日？怎么看着你却似是清瘦了不少？可是因茶园之事累着了？或是做道场的时候，用素斋不习惯？阿实倒是不曾瘦，好像也长高了一些。&rdo;

&ldo;许是每日动得多了些罢。&rdo;王玫闻言抚了抚脸庞，&ldo;血气也足了不少，上山下山竟也不觉得疲累了，很有些健步如飞的意思呢。&rdo;她每天光是晨昏定省，便需在别院中上坡下坡走动，比平常锻炼得更多。

崔简则比了比自己的头顶与阿爷的差距，失落地道：&ldo;阿爷定是看错了，我明明不曾长高。&rdo;

&ldo;还没到时候呢。&rdo;王玫安慰他道，&ldo;待你到了十一二岁，恐怕晚上都能听见骨头拔节的声响。如同竹子一般，不声不响就长得高了。瞧你三阿兄，可不是半个月不见，就长了一截么？&rdo;三郎崔慎便刚到了抽条的时候，虽然瘦得像柳条儿一般，但时时刻刻都精神得很。

&ldo;真的么？母亲让我多喝牛辱、羊辱，往后是不是长得更高？&rdo;

&ldo;当然。不过，光长得高可不够，还须得生得壮实些‐‐就如你阿爷那般。&rdo;所谓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才是好身材。此时人们都崇文尚武，便是世家子，也并非一味追求肤白消瘦、羸弱不堪的审美标准。当然，太过壮实了便像个粗汉蛮夷，也是不美。

崔渊听了，勾了勾嘴角：&ldo;二郎、晗娘、昐娘都家去了？&rdo;

&ldo;阿爷、阿娘、阿嫂已经许久不见他们了，一定十分想念。我便想着，让他们在家中歇息些时日也好。二郎的功课也暂时免了，就当给他放几天假罢，过些日子再让他补回来便是。&rdo;王玫回道。路过宣平坊时，她便命人将侄儿侄女们送了回去。而且，她也想再寻个合适的日子，回娘家探一探亲。

&ldo;你们一路可顺利？累是不累？&rdo;

&ldo;顺利得很。累倒是不累，只是在车中待得太久，浑身有些酸痛罢了。&rdo;

&ldo;我写了好些封信与阿爷，阿爷怎么就回了三封信？&rdo;

&ldo;事多，有些忙碌。且我更想听你们说，而非看信。偶遇药王的事，看起来便颇为传奇。阿实，你觉得药王如何？与你先前所想的那些隐世前辈高人有何区别？&rdo;

&ldo;一点也不像那种高高在上的老神仙，也不像寺观里的老和尚、老道士，更像是普普通通的老翁。不过，听药王说起话来，却觉得很有见地。总觉得，能从他的每个字里都琢磨出一些不同来。若不是我对医药之道确实没有兴趣，便是药王不想收我，我也会千方百计拜他为师。&rdo;

如此絮絮地说了好些话，既平淡又温馨。到得点睛堂时，崔渊已经大致将母子俩所遇见的那些事都听了一遍。卢傅母、丹娘也时不时在后头补充几句，隔阂似乎也已经消解了不少。他便吩咐众人去准备夕食、洗浴等，而后将王玫、崔简都带进了书房。

书房中挂满了他写的《兰亭序》摹本。若不是摹本实在太多，于书道上并无多少积累的王玫、崔简恐怕都分辨不出真假来。崔渊带着他们评点了一番自己这些摹本的好坏，便笑道：&ldo;十分神韵难得，除非王右军再世，否则恐怕谁都写不出来。不过，如今有了八分神韵，也不枉我废寝忘食参详那么多日了。&rdo;虽说离他所想的九分神韵尚差了一线，但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他并不着急。而且，圣人拿到他的摹本后，已经龙心大悦很是高兴了。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他比欧阳询、褚遂良等人更胜一筹，不过是沾了能够连日琢磨体悟的光罢了。

&ldo;的确写得极好。&rdo;王玫认真端详着每一幅字，依稀仿佛确实能从那些字中看出些许神韵来。崔简则忍不住开始磨墨，照着自家阿爷的摹本勾画几笔。他修习书法时日尚浅，临摹了几个字之后，连自个儿都看不下去了，忙又换了纸重写。

崔渊含笑指点了他几句，便又对王玫道：&ldo;除了《兰亭序》，我们还见识了不少珍藏的名家真迹，也算是意外收获了。&rdo;魏王的收藏自不必说，太子虽不好此道但给他献上真迹的人也很是不少。杜荷拿出了莱国公府的家传名家法帖，崔泌崔泳兄弟俩也求来了安平房不少稀有真迹。此事渐渐传开之后，陆陆续续有不少高门世家都产生了兴趣‐‐谁不想在圣人面前搏一搏存在感，得几句夸赞呢？如大房崔渲，不但送来了真迹，还毛遂自荐；又如荥阳郑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陇西李氏、京兆杜氏、京兆韦氏、弘农杨氏、兰陵萧氏、河东裴氏等，无不踊跃襄助。连岳父王奇都从书房里翻出了不少名家法帖，一股脑地给他送了过去。他也不想让大舅兄错过这等盛事，自己先抄了一份摹本给他送去参详。

&ldo;参与此事的人越来越多，想来也容易选出好摹本罢。&rdo;王玫垂目想了想，&ldo;不过，若只能靠诸位临摹成卷，毕竟太累了。而且，恐怕在省试之前，也临摹不出多少份来。四郎记得我曾提过的雕版印刷么？不若选出最有神韵的摹本，令最好的工匠做成雕版，便可印刷无数次了。将那些摹本装订成折页册子，如同佛经那般，也更便于观看。&rdo;她一边说，一边勾画经折装的示意图。

崔渊敏锐地意识到，此举不但可推广法帖，还可印刷书画，使更多寒门士子获益。想到此，他忽然道：&ldo;世家之积累，通常须得数百年、上千年之功。家风为一，财富为一，人脉为一，名望为一，书卷为一。纷乱迁徙之时，宁舍钱财田地，也不可舍书卷，可见书卷传承之重要。若有印刷之法，书卷便不再那般珍稀，寒门与世家之差也将愈来愈小。说不得延绵三代、四代，便可称世家了。&rdo;他从王玫那里得知了历史的走向，知道世家必将衰亡。然而，身为五姓七家的博陵崔氏子，他却并不觉得悲哀郁愤。仔细想想，世家又何曾兴盛过多久？秦汉崛起，魏晋巅峰，而后又日渐衰落。开贡举之试，提拔寒门，修《氏族志》，便足可见圣人待世家的态度了。

&ldo;世代公卿，世享膏粱，却并非世出人材。&rdo;王玫轻声道，&ldo;且世家势大，皇权便势小。以贡举之试，得天下英才尽忠竭力，才是圣人所愿。至于出身世家或寒门，在圣人看来，都没有差别。唯一的差别，只是是否为他所用而已。不能为其所用，除之；能为其所用，举之。&rdo;

崔渊颔首，叹道：&ldo;若只以家世为傲，而非以自身为傲，迟早世家都会衰落下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