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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惊问道:“发生什么了?”连一身旗袍从不多讲话的张素秋,也是惊叫出声。
张玉亭迷惑着道:“发生得太急,没看清楚。”他又朝黄亦初、邓文西看看,问道:“你们看清楚了吗?那凳面哪里来的?”邓文西和黄亦初也是摇头。
不过这时节当然不适合盘根究底,邓文西急道:“快走!我们再不快点,就真走不掉了!又伤了三个,来的只会更多。”他先朝大上海餐厅又跑过去。张玉亭忙又扯着张素秋跟上。黄亦初在最后面,却还忍不住回头老瞅,不过也看不出什么,只能摇头。
到了大上海餐厅门前,果然里面的职员们正在关门,然而外面的又朝外面扯,僵持着竟关不下。张玉亭急的不行,想往前挤也挤不进去,想再换一家,但转头一看,已经又有几辆红色大汽车开到,下来的巡捕更多,而且有些正朝各商业场所门前聚集,想要抓捕围聚在那里的民众。
邓文西在后哭着脸道:“看来还是逃不过......”黄亦初和张素秋也有各个变色。
就在这时,从堵在大上海餐厅里的服务生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谁是邓文西?谁是邓文西?你们约的人已经早到,请赶快进来。”立时便有好几个声音道:“我是!我是邓文西!”
邓文西不知道服务生是不是在叫自己,但看到好几个“邓文西”都遭到拒绝,便在后面举手高喊道:“我是邓文西!我真是!”那服务生也听到,瞅了瞅,没立刻确定,而是顿了顿,朝前面的人喊道:“让他过来看看,你们这么挡着,我根本看不清!”
其他人有的愿让,有的不愿让,但张玉亭见有转机,便和邓文西、黄亦初护着张素秋,拼命向前挤,终于挤到了最前面。邓文西又举一下手,热切道:“是我!邓文西是我!”那服务生看了看,突然指着张素秋道:“密斯张,你也在!”张素秋疑惑道:“你认识我?”
那服务生看看他们四人,先朝旁边的职员同事示意,然后猛地拉住邓文西就往里面拽,同时压低声音道:“快进!”张玉亭、黄亦初、张素秋也是一样,根本没有预料,便突然被几只手抓住,一下子穿越人墙,被拖进了餐厅。围在门前的人大哗,纷纷咒骂起来。
拉着邓文西的那服务生放开手后,边殷勤给他整理衣襟,边小声说道:“约你们的人在‘南朝烟雨’那座包厢,你们自己去吧......”邓文西惊魂未定,和张玉亭、黄亦初、张素秋面面兴趣,俱都满头雾水。
惊疑之中,邓文西推开“南朝烟雨”的包厢门,就见吴安平正一脸微笑地对着他,而旁边盈盈坐着的,正是那位罩着面纱应该很美丽的神秘“密斯”。他喘了一口气,激动道:“先生,竟是你......”张玉亭三人从后面也看清内里的情形,心头都松了一口气。
吴安平点点头道:“进来吧。”
四人鱼贯而入,刚各自就坐,就听见一声巨大的“咣当”,张玉亭又忙起身推开包厢门探头观望,继而转身道:“餐厅大门关上了......”果然,几人又听到越来越激烈的咒骂声,夹杂在冲撞大门的杂乱巨响中。
关上厢门,各人叙话,都做了自我介绍。
绅士男邓文西和中山男黄亦初,都是上海圣约翰大学的学生,商科三年级,在读,今年秋毕业;旗袍小姐张素秋是中西女塾的学生;西装男张玉亭是张素秋的亲哥哥,前年从圣约翰大学文科毕业,自办了一家叫《多闻》的小报,只是销量太小,养不起几个人,自己也担任记者亲自采访新闻;张玉亭的父亲,在圣约翰大学任教,正是邓文西和黄亦初的老师。
吴安平和夏听白自然也需介绍自己,不过夏听白没开口,而是直接由吴安平一并道:“黄启西,资本家!这是内人,黄夏氏!”张玉亭四人都愣住了。这算什么介绍?
小吃、点心一溜儿地上来,几人都有些饿,就边用茶点边随意闲聊。吴安平和夏听白自是不会多说的,不过张玉亭四人也不介意,毕竟他们受了援手之情。
过了大约半小时,张玉亭正说着办报的艰辛,却听到一片呼噪声,蓦地从窗外的马路上起来,接着就是杂沓的脚步声,在大上海餐厅的各个包厢外爆发,顷刻间都涌到临街一面,继而就听见一片开窗的“嘎吱吱”声。张玉亭心里一慌,脸色就变,话是再说不下去。
邓文西也有些慌乱,持着茶盏的手不住地抖,怎也送不到嘴边。张素秋正拿着块点心,被那连串声响一惊,手上不自禁用力,把点心捏成块块碎屑,她半张了嘴巴,想说也说不出什么。黄亦初在座位上急得直搓手,想开窗去探视,却又望着吴安平,不知该不该这样做。
吴安平朝黄亦初微微颔首,黄亦初这才急忙开窗,把头伸了出去,但左右只各看一眼,竟又缩了回来,勉强苦笑道:“见鬼!都散干净了!街上什么也没有!”
四人就沉默起来。
黄亦初有些担心道:“不知道冲过去的队伍到外滩没有......”
这时,餐厅里人声陡然鼎沸起来,就听见有人嚷着:“进来了!有人进来了!快问问,外面怎么样了!”想来,大上海餐厅的大门应该是重新大开了。
没一刻,就听见有人大声叫道:“牺牲了一个!牺牲了一个!只算我们亲眼看见的,我们相识的,已经是牺牲了一个!啊,多么伟大!多么壮烈!冲破了巡捕、骑巡、装甲汽车,密密层层的警戒网!啊,我永远永远忘记不了今天!”
立刻就有人反对:“没听到枪声,怎么就牺牲了一个?”
那人又叫道:“是牺牲了的!我亲眼见的!虽是没打枪的,可棍棒也能打死人!我亲眼见的!人缩在地上,躬成个虾子,头脸都是血!我亲眼见的!”
又有一个声音插进来道:“我也看见两三个人被抓起进了大车!巡捕是凶狠的,我敢确定,他们是想把人往死了打的!我敢断定,那抓起的其中一个,实是不相干的路人!”
包厢里的夏听白惊讶道:“怎么!示威竟还没散?”
外面也正有人问这个问题。
立刻有人回道:”还没散哩。我过来时,外滩路口正热闹!几支队伍,三两百一堆,凭着石子和树杈,跟巡捕对打起来了,还有人拿传单到处撒!真是热闹!我赶紧叫车夫快跑,谁知转过街口,又碰到骑巡在追赶示威的人们。现在南京路上还好些,外滩忽聚忽散的群众到处全是,大商店都关上了铁栅门!听说租界入口,外面的人也闹了起来......”
突然,外面警笛声又“啊呜啊呜”急响了起来,餐厅里立刻就鸦雀无声。
黄亦初又朝窗外张望,张玉亭也走了过去,扯着脖子朝东面看,继而回过身来道:“是红色的大车,有两辆,看起来抓了不少人!”
吴安平早知道示威的人执意示威,凑热闹的人只是凑热闹,或许将来有一天,凑热闹的人会变成执意示威的人,这都无法强求,但他还是忍不住对张玉亭、邓文西、黄亦初、张素秋四人有稍许不满,于是便道:“一个记者,两个商科生,你们记住,欠我一个人情!很快,我会派人过去,找你们还的!”他没说张素秋,但一个女生似乎不该苛求。
话很突兀,四个人都愣住了。
吴安平也不理会,只是又朝夏听白道:“走,我们该回去了!这大上海也就这样,再没什么值得游览的。”张玉亭四个人就涨红着脸,感受着那种蔑视,注视着吴安平和夏听白相携起身,推开包厢门,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夏听白边走边劝道:“何必呢?”
吴安平突然笑道:“放心,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这么说自然是有原因......”
两人还没走到结账的吧台,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这人情的!”回头看,却是黄亦初倚门立着,很有些愤怒的样子。而邓文西则尴尬地在一旁,冲着两人似笑非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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