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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芳官的天堂与地狱（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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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芳官的天堂与地狱

搜检完了大观园搞清洗，王夫人对四儿、芳官等除“恶”即除“美”务尽。她的标准就是美即恶即狐狸精，这是一个看点，除了反映封建思想的混账外，还反映了王夫人的变态。

《红楼梦》里没完没了地出婆子们的洋相，但是集婆子的缺点之大成的是王夫人，书里却没敢怎么嘲讽她。这当然与雪芹此书的自传性质有关，他必须尊敬母亲。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最最尊敬的揭露与最最体谅的暴行记载更有一种无须渲染的杀伤力。不管给王夫人戴上什么美容面罩，她是太狰狞了。

王夫人当面抖搂过硬材料，揭发了小女孩们与宝玉说过什么私密笑话，如四儿说她与宝玉生日相同，能做夫妻。为此宝玉怀疑到袭人在搞小汇报，袭人则觉委屈。其实读者读到此地也首先怀疑了袭人，这是自然的。此事没有再交代，很好，与其查清，不如存疑。谁知道呢？宝玉身边自然有王夫人的耳目，那时候虽没有窃听器，汇报制度比窃听器材厉害多了。

谁是小汇报者？这个问题一直问到了现在。亲爱的读者诸君，一、你受过小汇报的害吗？二、你小汇报过你不喜欢的人吗？请回答。

芳官本来极可爱，也难逃此劫。她拉上藕官蕊官一心铁定要出家，最后被骗子老尼带走，从此不知所终。

芳官为何出此下策？窃以为是由于她的心气太高了。心气为什么高？一是她才貌俱全；二是她虽在贾府作文艺奴才，却享受着第一等的物质生活；第三尤其是她得到了宝玉的庇护与青睐，使她对未来有了幻想，与《红楼》中的其他女儿一样，把自己的未来与多情俊俏体贴的怡红公子联系起来了。

这就是西哲所讲的，正是对于天堂的幻想、关于天堂的理论会把人送到地狱里去。贾宝玉的罪过不仅在于他过着以自己为中心的恣意任性的生活，享受着甚至是垄断着众女奴的侍奉与心仪，享受了服务也垄断了真情，而且在于他以他的青春派、疏离派、诗歌派、浪漫派乃至自由派的风格制造了众少女的人生幻想、人生迷梦，使她们不仅过不上天堂的生活，也无法忍受人间残缺斑斑的生活，而只有选择下地狱一条路了。

当然宝玉也有功，他在那个奴役和血腥的时代，在那个压迫和榨取的府第，为别人提供了梦幻的可能、痴迷的可能。就是说，人生本来可以有更多的美丽与善良、真情与自由、青春与才华，有了希望才有失望，有了梦想才有痛心，有了失望与痛心才有《红楼梦》，才有对于封建中国的批判与革命。

而王夫人同样也是追求天堂，追求贾宝玉环境的理想化、绝对健康与清洁化、道德化、高雅化从而保护宝玉的青春期卫生无懈可击的。她是一身正气，一脸严格，一腔责任，身体力行斯时主流价值观念的好家长。结果呢？她成了生活与青春、情感与欢乐的刽子手，她的面貌是真正的凶神恶煞。这说明，自以为是的道德家、斗士、一脑门官司的风化总监与一心扭转乾坤的旗手不但可能从天堂出发进入地狱，而且自身会变成地狱的代表、地狱的刑具，把一个一个的无辜者推到地狱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