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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轻轻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旌表?下官并不曾听过。”
永康侯徐锜凑到他面前,满面笑容地说:“便是在通州义助锦衣卫擒拿白莲教妖人的那位令郎啊。北镇抚司的人亲自给他请的旌表,皇上不仅立即准了,还下中旨,令司礼监高太监与替他请旌表的谢瑛谢千户亲自下县颁旨……
“啧啧,本朝立国以来,都是各地牧官替治下义男节妇请旌表,令郎可是破天荒头一位由锦衣卫代请的,真令我等羡慕不已!”
锦衣卫代请嘉奖?
怎么回事,锦衣卫不过是些粗蛮武夫,怎么能代牧守之职请旌表!他那不肖子不就只是在通州撞上锦衣卫办案吗,怎么竟好像和他们有了交情似的,能使得动锦衣卫的人为他求下恩旨?
这样的旌表,岂不是天下笑柄!礼部、内阁怎么能不管这样荒谬之事!
他这些年虽然有时不得已要与世俗同流,心底却一直以清流自守。这个不肖子却和锦衣卫走成了一路,还绕过他这个父亲,让锦衣卫帮他谋取义名,真是……真真像极了他那粗鄙无知,只图实利的外祖父和舅父!
崔榷只觉着同僚心底都在鄙薄他,勋戚们的恭维在他眼中也化作嘲讽,心里一口气顺不过来,匆匆辞别众人出了酒楼,满面郁色地回了家。
他顺着夹道走了一阵才进的主院,只见脚下堆着抓烂的缎子衣裳,砸的粉粉碎的瓷片,还有血红的胭脂、雪白的铅粉,糊得一地都是。院边有几个赤鼻青眼的仆人,左不是右不是地站着,当中围着两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正慨然相对。
他一时竟看不出叫救命的是谁,抓着剑鞘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我报官了!”
当中站的一个粉衫女子叫道:“报官好!就报了怎地!王项祯你个没良心的,我也生的眼是眼,鼻是鼻的,一般是个标致老婆,我爹娘也陪送了整整齐齐上千两的嫁妆把我嫁到你家,你倒好,转手拿了我的银子养外宅!咱们就到县里说道说道,你王家做的下这等没天良的事,我正要和你见官哩!”
另一个穿葱绿绣袄的也说:“好呀,就去见官,我怕什么!也叫大老爷看看,天底下还有你这等打骂汉子的恶老婆,问你个七出之罪!”
崔燮简直听糊涂了,抬剑指向那群人:“这里谁能做主?谁要报官,哪位是刚才说被人掳掠强·奸的?”
人群中传来一道嘶哑却又充满傲气的声音:“谁要报官,谁敢报官!这是我王家的家事,我看谁敢多管闲事!”
计伙计跟那个看店伙计此时正从店里出来,看见这一院子的狼籍,差点晕过去,高声朝那群人吼道:“你们这是闹什么,这是我们少东家,朝廷命官的儿子,你们别伤他!王官人,你看这院子闹的,你当初不是跟我们这么说的!”
那群仆人都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两人嘴上说得厉害,身板儿却不大直,一副腿肚子转筋,恨不能马上跪下的可怜相。
崔燮把他们挡在身后,眯着眼问:“你们在我家院子里囚·禁良家女子,我不能管?我是天子钦封的忠义之士,旌表牌坊都建起来了,你们这恶行我岂能放着不管!”
藏在人群后的主人迟疑地叫道:“你,你是那个崔、崔……”
“是,我就是崔燮!知道我为什么被恩封为义民吗?”他握紧了剑鞘,一伸胳膊把刚跑过来的崔源挡在身后,对眼前那群蠢蠢欲动的人厉声喝道:“别动,小心我宝剑不认人!我当初可是随锦衣卫血战白莲教妖人脑,身当数刃,亲手打烂了那妖人的脸才得的圣上恩旨表彰,至今刀伤仍在!你们可要试试自己的脑袋比那妖人硬不?”
他拉开领子,露出肩头长而狰狞的刀疤,于是那张俊美得有些太过秀致的脸也被衬得杀气腾腾,凛冽威严。
他手里的没出鞘的长剑仿佛也闪露出了精芒,那一家的家仆不禁都缩成了一团。那个声音傲气十足的男主人就从人后露了出来,却是两眼乌青,满脸血痕,嘴角一个大长血口子划到脖子,也不知怎么还能忍着疼摆出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只是正对上他的目光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计伙计颤得更厉害了,膝盖一软,摔到地上再爬不起来,扒着他的大腿苦苦哀求:“东家饶命,我们父子只是一时糊涂!只是去年书斋被水冲了,先前的货款还不上,订的货也及时不出,着实欠了不少银子。崔家也不管我们,大伙儿饿着肚子,又被催债的勒掯得走投无路,才大着胆子把院子租给这位王大官儿的。”
崔燮斜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崔源一把拉开他,掼到地上骂道:“你怎么敢私下租了主人的宅子!”又给崔燮拉上衣领,把那道疤遮住,叫他小心被风拍了,嗓子疼。
那位穿粉衣的夫人却朝他们叫道:“这院子还给你,租钱我们也不要了,你把这娼·妇给我打出去就行!”
男主人大怒而骂道:“你这恶老婆,当着你汉子就要反了天了!”
夫人上去要撕他的嘴,穿葱绿的女子反而护住他,跟夫人扭打起来。崔燮觉得这场戏实不大像拐卖妇女的,拎着计伙计的领子往上拽了拽,拧眉问那男主人:“那妇人是你抢来的还是背妻偷娶来的?刚才她为什么说你强掠她?”
门后院门“砰”地一响,捧砚领着几个高壮汉子,满头大汉地跑进来,厉声喊道:“都退下,不许冒犯我家少主人!”喘了两口气又对崔燮说:“大哥,这几位是街上的乡约正副和里正,还有几位肯帮忙的邻居,我怕去衙里请人慢了,先请他们来帮助了。”
乡正约副看见满院砸成齑粉,都苦着脸说:“王大官人这是怎地,青天白日地把院子砸了,还要打人?”
王项祯看着一院子认得的人,连那点傲气也丢了,臊眉耷眼地说:“这清平世界,离着县衙没几步远的院子,谁敢强掠民女。实是我这老婆太凶悍,我一眼没看好,叫她跑来打砸东西……这院子里的东西都是我添置的,其实也没砸坏主家什么。”
计伙计涕泪横流地对崔燮说:“咱们铺子当初叫水冲了,匠人家里也都遭了灾,还倒欠了几家纸坊和买家的债,东家家里又不肯给付分文,我们险些沿街要饭去……是这位王大官人替我们还了钱,又不要我们把院子卖把他,只说是租住几年,小人实在是没办法才干了这事!”
王项祯明见着崔燮紧抿的嘴角,手里倒竖的宝剑,却还理高气壮地叫着:“我可是给了一百两银子租院子的,你们不能赶人啊!”
崔燮别开头不看租院子的那一家,跟乡约正副、里正、邻居拱了拱手说:“这院子是家里的掌柜、伙计背着我租了别人,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踏进来,他们家的事跟我崔家并无关系,请几位帮我做个见证。”
计伙计扑上来抱着他的腿哭:“这事都是小人自作主张,小人的父亲年迈了,经不起大刑,求公子处置小人,放过我父亲吧……”
崔源把他拉开,扔在一旁叫他待罪。那几个乡约、保证都不忍心地看着,崔燮却不再看那边,而是指着院里说:“他家的事我看不太清楚,几位久住在这里,应当知道这女人是他娶……纳来的还是抢来的,若真是抢的,各位只管告诉我,我去禀告县尊。”
那几人把他拉到边上,低声说:“这妇人真个不是掳来的。王大官人是咱们兴州右屯卫指挥使王大人的令郎,不合娶了个厉害老婆,辖制的他不敢纳妾,就趁跟朋友出游的时候从外面弄了个唱的来,却又不敢带回家,就在你店面后租了院子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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