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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儿一问一答,虽磕磕绊绊,但也挨着答清楚了。到最后一个问题,咬着手指许久,才说说:“饿。”然后飞快地补充:“不过只有一点点。”
嬴淳懿问:“真的?”
小孩又一次把手放进嘴里。
在后头的贺今行一边听他们对答,一边观察着他这面的灾民。挤在一起的老弱妇孺居多,少数几个年轻男子也是瘦小羸弱,有的人头脸与衣裳上都有凝干的泥迹,有的人则把尽量把脸给擦干净了。
他在前面问到“吃过几顿饭”时便把目光转过去,看着那个孩子点头时,蓦地感到衣摆被扯了一下。他低下头,与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目光相对,余光里,抓着他衣摆的指甲里满是黑泥。
妇人蠕动着嘴唇却并未开腔,他到喉咙口的话忽然就失去了说出来的意义,只能弯腰握住对方的手。
秦幼合注意到这边,直接问:“大婶你怎么了?”
旁侧着青袍的江南官员听见,看过来,低声斥道:“你这婆子干什么?这是陛下派来的钦使大人,要是把大人的衣裳弄脏了,你赔得起么?还不赶紧松手,管你家小孩儿去。”
语气听着又刁又呛,秦幼合不高兴:“你凶什么凶?”
那官员拱手道:“下官是为这位大人着想啊,这婆子一身泥里出来的衣裳,到现在没沐浴过一回,指不定生了多少虱子。”
少年下意识地退后半步,反应过来后睁圆了双眼,又立即上前,“那你也不能这么凶啊,是她们不想沐浴的吗?要是你们有用,也不至于让她们连沐浴都没有地方。”
“行行行,是下官一时口误。”那官员举起手,息事宁人般说:“钦使就当下官开了个玩笑,玩笑啊。”
秦幼合看他一副“懒得与你计较”的无赖模样,顿时一口气噎在胸口,按他往常在宣京,早就一鞭子甩过去。然而他现在身处江南,这里绝大部分人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咬着牙忍住气,眼不见心不烦地扭头。
却正好看到那妇人仿佛执行命令一般慢慢地缩回手,帐篷外的雨飘进了她的眼里,闪着令人心碎的水光。
前头齐宗源的声音响起,他揽着那小孩儿的肩膀往人群中带,同时和蔼地说:“好孩子,去找你娘吧。”而后看向钦差,表情一丝不变,“侯爷,可还要再找个百姓来问一问?”
“江南路果真是地灵人杰,底蕴深厚。半大孩童尚且畏而不惧,对答如流,更遑论成人。”嬴淳懿嗤笑一声,“齐大人德高威重,治下严密,把什么都做周全了,本侯还有什么好问的?走罢。”
齐宗源仍是笑:“请。”
队伍开始前进。贺今行直起身,与秦幼合换了位置,和先前那名“开玩笑”的官员挨着。然后看了一眼对方青色官服上的鹭鸶补子,轻声说:“儿曹相鞭以为戏,翁怒鞭人血满地。大人穿着一身廉洁守法的皮,担着为民请命的名,还是少开这种玩笑的好。”
“你!”那名官员表情变幻片刻,瞪眼过去,少年已收回视线,只留给他半张毫无波澜的侧脸。他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词,胀着面皮“哼”了声,也没了先前嬉笑的神色。
钦差使团与江南路一府二司衙门巡视了一片灾民收纳营,到官府开始组织赈济时,嬴淳懿与沈亦德看到一碗碗稀粥与馒头发到灾民手里,才打算到此为止,准备进城。
挥汗如雨的季节,哪怕雨再大,粥再稀,刚烧出来时也烫得不行。然而贺今行看到众多灾民狼吞虎咽地吃了馒头,就争先恐后地将稀粥倒进肚子里,不由攥紧了拳头。
他心里涌出许多想法,但此时此刻,只能跟着进城。
城门有重兵看守,一行人进了城,便立即关闭。
自昨夜倒下的雨不仅不停,声势又大起来。雨水在街道上流成河,所过之处,尽皆门户紧闭,只偶尔开着一两扇窗。
总督府衙门在城北,他们很快到达。齐宗源询问过嬴淳懿,便让两司长官以外的官员各回各的衙门去,剩下的人都绕到了后衙的议事堂。
几名穿着朴素的丫鬟送上巾帕热水,请诸位大人洗尘。齐宗源擦着脸随口问:“大当家到了没?”
话音未落,堂外便传来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制台大人”。
贺今行正欲循声去看,还未转头,那声音的主人便已走到了堂内,抱拳向众人行礼。
“草民柳氏商行大掌柜柳飞雁,见过钦差大人,齐制台,孙大人,冯大人,以及诸位钦使大人。”
可谓人未至声先扬,声未落人已远,端得是利落而飒爽。
贺今行曾在宣京看过这位大当家的画像,此时看到真人,就如画中人上走下来一般。
乌髻攒荆钗,粗布裹生涯,眉目慈和,不卑不亢,却比画像多了一股洗尽铅华、圆融通透之感。
嬴淳懿颔首回礼:“久闻柳大当家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侯爷谬赞,草民能有今日,全托陛下与各位大人信赖草民的福罢了。”柳飞雁再一还礼。
“虽有陛下慧眼任用柳氏商行在前,但没有大当家的魄力与决断,也绝对不可能做成今日的庞然大物,不必太过自谦。”齐制台说着与忠义侯同坐了上首两把太师椅,又抬手示意他这边的下首第一把交椅,“请大当家坐。”
柳飞雁微微笑道:“满堂朱紫尚未落座,草民一介白身岂敢忝列?这把椅子,还请孙大人先座。”说着侧身伸臂请布政使孙妙年。
堂上安静了一刹。
“哟,大当家真是谦逊惯了。”孙妙年提袍坐下,道:“你不愿坐,那本官坐了便是。”
柳飞雁再次侧身:“冯大人请。”
按察使冯于骁在孙妙年隔座一屁股坐下去,胳膊压着一条扶手,用鼻孔出了口气,似乎不太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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