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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有个疑问,”沈持慢悠悠地说道:“倘若大理王上命将军继续进攻左氏土司,把段湘及她的部落杀光,王将军会怎么做?”
这里,他称左当归本来的名字——段湘,是为了再一次提醒她是大理王段思仓亲孙女的身份。
王膺听沈持发问,眼里浮上一层沉思之色,这时候他的副将元高冷声道:“当然是听命行事,这还用问。”
沈持稍稍抬起眼皮,看着王膺,笑道:“听命行事?”
王膺声音粗糙,如枯枝摩擦发出的声响,嘶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难道沈大人在昭朝为官,不是这样的吗?”
“自然如此,”沈持说道:“在下不才忝列朝廷命官,身受朝廷秩禄,为皇帝分忧,代天子牧守,教化黎庶,保境安民,乃职责所在。”
“既然彼此都是如此,”王膺说道:“沈大人又何必再问。”段思仓让他打左当归,他就打,这还用问吗。
“王将军是否想过,一旦打下左氏宣抚司府,左氏一族战死,”沈持道:“天下人指责大理段氏六亲不认衣冠枭獍时,大理王上会不会把将军推出来当替罪羊,去堵天下悠悠之口?”
“将军攻打左氏,必定让大理王上与亲孙女阴阳两隔,万一王上思念孙女,将军又该如何自处?”
王膺:“段湘与其母叛逃出大理段氏,是她自绝于父辈一脉,王上早已不认这个孙女,你休要花言巧语。”
“大理段氏二王子身死后,”沈持质问他:“身为兄长的段世子凌辱弟妹,虐待侄女,王将军,到了这一步,她们还要留在鸭池城吗?”
“容得下她们吗?”
王膺默然不语。
沈持又道:“大理段氏治下,民风愚昧,百姓之家不读圣贤之书,不服官府法令,凡事逞勇斗狠,豪门大户,匪盗地痞相互勾结,难决之事,大多不经狱讼,但凭权势欺压,连二王子的遗孀及女儿尚且难以自保,如此昏庸,王将军难道还有执迷不悟为他卖命不为自己打算丝毫吗?”
他说完,见王膺似有所动,沈持收住话头,不再说下去。
“昭朝又如何?”王膺冷哼。
沈持躬身施礼:“远的不说,就拿王将军能看到的鹤州府来说吧,杜知府到任后兴农办学,劝民及时耕种莫误农时,并亲自教习百姓中原的耕种之法,以保其有粮吃有衣穿,又教化民风筹办科举,来日定是一番国泰民安之象。”
王膺听了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便没有开口再问下去,大理段氏的种种无能昏聩,他看在眼里,但此刻他似乎不敢坦然直视自己的内心,不敢质疑主子大理王段思仓。
沈持本来还要说些劝王膺弃暗投明的话,见他的副将元高正怒目着自己,心道:说出来必然会激怒他杀了自己,还是不提的好。只要劝住王膺不再进攻左氏土司,他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王将军好好想想,”沈持说道:“今日本还有些话,只是看样子只能等日后有机会再说了,在下告辞。”
王膺没看他,但也没为难他。
沈持拱手一揖,转身要走。
霎时。
弓弦声破空而来。
那箭是王膺的副将元高射来的,沈持下意识躲避,但那箭还是没饶过他,射中了他的左胳膊小臂,几乎射穿。
元高笑道:“这是给沈大人的一点儿薄礼,还请沈大人笑纳。”
先前史玉展射了王膺一箭,险些要了老将军的命,这次沈持孤身一人来闯他们的大营,若传让他全身而退,传出去,他们岂不是成了无用之兵?须报了那一箭之仇。
人在极度的疼痛中最初是失去知觉的,沈持看着箭扎在他的小臂上,箭羽还在微微摇晃,他若无其事地抬起手臂一拱手,谈笑生风:“谢了。”
心中暗道:这一箭我记下来,来日必奉还。
手臂放下来的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他步履微有踉跄,走出王膺大军的营门,沈持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他知道自己快支撑不住了,竭力翻身上马后伏在马背上,对马儿说:“驮我回去,去找史玉展。”
这匹马是军中的马匹,非常通人性。
马儿驮着他往回飞奔,在离王膺大军五里地之处,遇到左靖带着人来接他,沈持看见他们实在支撑不住,浑身无力,几乎晕过去,他从马背上慢慢往下掉。
左靖上前扶住他,命人把他搀扶到马车里,带回左氏宣抚司府医治。大夫来给沈持拔箭的时候,见他是位玉面书生,两条眉毛皱得要打结,自言自语道:“这细皮嫩肉的……如何吃得住拔出箭簇的疼痛。”
沈持听到后极虚弱地说道:“我能忍,先生只管拔去皮肉中的箭就是了。”
大夫看了看深深扎进他小臂之中的箭簇,摇摇头:“先服一碗羊不食草熬的汤药吧。或能减轻些疼痛。”
叫人煎了一碗草药来给他喝。
羊不食草的学名叫“羊踯躅”,是这一带用来镇痛麻醉的草药,据后世研究,这种草里面的羊踯躅毒素能麻痹人的神经,从而达到麻醉药的效果。
沈持勉强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草药,只尝了一口便觉得舌头发麻,想是草药的毒性所致,不知会伤及哪里,于是又放下不肯再喝:“先生,拔吧。”
大夫看着他:没苦硬吃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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