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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困兽何须杀（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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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困兽何须杀

离开甲板而升空，却与爬上火葬场不同。这回更高，速度更快。杨伟魂飞胆丧往下看。汪洋大海上，医院船缩成一个小点。一大队医生在几位副院长的带领下，沿甲板朝直升机库奔来，面红耳赤，疾呼大喊。

万古教授用轻蔑的口气说：“他们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这些至爱亲朋不想再看见我，要把我赶尽杀绝。这样就没人挡道，他们就可以顺顺当当爬上院长宝座了。没关系，换个位置，才能看清全局。”说着，他一指大海，“你瞧，这不是自然界的海，而是敌人设置的一个人工海，用来围困我们。它就是天天讲的海妖。还好，我早早安排了声呐师，藏在船底侦察，发现了敌人的蛛丝马迹。我们正身处一场大战中。大家却统统蒙在鼓里，还以为是和平时代呢。怎么样，那些副院长和科室主任装聋作哑对此只字未提吧？”

杨伟小声叨咕：“战争，敌人，人工海……”随着直升机的颠簸，他全身快要散架。他想，难怪，万古教授不参加驱魔大会。他只派出利奈大夫去点醒大家，并安排了丧葬艺术家和声呐师构筑起防卫圈。他又朝舷窗外看去，见海波粼粼，红光耀耀，一望无际，却不知竟是人工所制。他还下到里面捕捞肺藻和潜水探险呢。

万古教授说：“尽管是人工海，这依然是海。海告诉我们一个真理——斯大林说，数量，本身就是质量。一滴水不算什么，但许多水汇在一起就成了大海。一粒沙不算什么，但很多沙聚在一起就成了沙丘。一个孤零零的分子没有什么温度，温度是许多分子聚集时具有的群体性特征。一只蜜蜂的智能很低，但众多蜜蜂合在一起就产生了非凡思维。一只细菌不足以杀人，但它繁殖到亿万个后，可以毁灭一个文明。数量带来了本质差异。在数量达到一定程度的群体中，会发生很多奇异现象，会出现大量超乎个体独有的属性。这就是敌人搞出这个大海的原因。它是由病毒组成的杀人之海。海妖就是疾病本身，是病毒的集合。它并没有怪兽之形，甚至只在显微镜下才能见到，却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恶魔。建立医院的目的就是为了粉碎它……”万古教授一边用意念操纵直升机，一边又大口吃起东西来。

杨伟难以置信：“敌人让我们身陷病中？”

万古教授嘴里哗哗吐着骨头，饱含忧患地说：“正是！都是敌人搞的鬼。这便是敌人的新式武器。海妖的原型是一种数字微生物，在计算机上编辑好了，又在实境中制造出来并广为传播，最终形成这个海。这些病毒能彼此交谈，用集体智慧合作进化。它被称作‘魔鬼病毒’，能突破医院船的免疫系统，通过自行复制人体DNA，损害再生器官，破坏神经组织，麻痹和摧毁病人的大脑。纳米细胞修复器非但无法对付它，还加快了它的生长。病人正在快速变老，返老还童工程失败了。所以改变航向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们的船从来不曾行驶，而只是大海在梦境般原地扰动。这好像是在一个生物器皿之中。我们如同困兽一样陷住了。死不得，活不成。敌人暂时还没有发起总攻，他们还有一些关键的受体链条尚未完全形成。但距离最后时刻不远了。不，他们甚至不需要进攻，就这样困也把我们困死了。你看到了吗，在医院船上，算法疯了，机器坏了，医生自杀了，病人夭亡了……”

杨伟惊痛地说：“怎么办呢？”他一个写歌词的，从小生活在和平时代，没有面对过真正的敌人和战争。他怀疑万古教授是不是在讲一篇小说。

但万古教授是认真的，他意味深长地注视杨伟：“关键是战略对头。只有一个办法能战胜敌人。同样也是数量，正在给我们难得的机会。群氓怎么了？群氓的力量是无穷的！精英看似以个体的形式表现出来，却也来自群体的选举。大量愚钝成员中必会涌现超级智慧。这就是人民战争的升级版。谁说到了海上就不能打人民战争了？对于医院来说，构成优势数量的是病人。这是我们的力量源泉。一旦培养出足够多的病人，就可以阻止敌人的进攻，甚至有能力发起战略反击。病人越多，敌人的病毒企图侵袭和进犯，就需要耗费更多时间和能量。我们就有机会打一场持久战，直到最后决胜。正义的事业需要广大病人参与哟，说到底这是一门艺术，像小说一样精彩……”

依靠自动驾驶仪，直升机开至极速，在空中来回疾驶，又翻起筋斗。万古教授兴奋地大笑，食物残渣和酒液溅得满舱都是。杨伟头晕目眩。这辈子他还从来没有到过这么高的尺度。他想到了孔雀——那长着漂亮羽毛的动物不就是万古教授驾驶的直升机的隐喻吗？他又想到作为群氓的病人正在病房里死去。直升机突突突一口气爬升到五千米高处。只有从这个视角，才能看到真相。庞大的船队不见了。只剩下一艘医院船，孤零零漂浮在大海上。整个世界一下空荡荡了。这就是敌人造出来的死亡之海啊。杨伟重新感受到在深窟中等死的孤独和怯意。直升机又忽然急剧下沉，原来是遭遇风切变。杨伟呕吐了，喷到了万古教授的嘴唇眼目和盛脑瓶子。好像是习惯了，万古教授的神色丝毫不变。机械手递来一条热毛巾，为医生擦干净，也给杨伟抹了抹。直升机稳定住了，继续以大功率巡行。

万古教授严峻地说：“像做仪式一样，我每天要驾驭空中铁骑巡飞五遍，验证我方的防空识别区。敌人看到船上还有人在活动，就暂时不敢发动总攻。他们在把魔鬼病毒培养到真正强大、一招致命之前，不会轻易冒险。”

杨伟问：“敌人究竟在哪里呢？”他又朝大海看了看，除了这艘医院船，什么也没有。

万古教授的眼睛游到窗边，平静地遥望海平线说：“可能永远见不到敌人的真面目。在药战场上，没有坦克大战，没有炮队齐射，没有攻城陷寨，甚至没有鲜血淋漓。但正因为看不见敌人，战争才打得空前惊心动魄，才无比可歌可泣。”

杨伟心想，这又是闻所未闻的事情。他说：“是跟影子作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