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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博士却想了想,改口道:“今儿要羊肉汤饼。”
食单上的汤饼他都尝过了,其中最喜爱蒸汤饼,之后又连着吃了几日,但昨日发了俸银了,姚博士便决定今儿吃个新鲜的。沈娘子铺子里的汤饼样样都不错,这羊肉面定然也好吃。只是她家品类太少了,便是按照食单上一样样点,点不了几日便也吃了个遍。
“还是如往常那般,一会儿晚点再做一份,要带走的。”姚博士说着递上自家的碗。如今他出门吃汤饼,都习惯要再带一只面碗出门,这样临走前,便能给如意带一份了。
沈渺笑吟吟地接过了,另外几人有的要羊肉汤就小笼包,有些要疙瘩汤,沈渺便一边让济哥儿送两笼小笼包进来,自个便忙往灶房里去:“好,马上就来,稍坐啊,各位。”
羊肉汤和疙瘩汤都是现成的,沈渺先盛好送了出来,便开始做杂酱面和羊肉面。
因汤底和炸酱也是现成的,这两种做得也快,没一会儿便上齐了。
之后陆续又有人来喝汤,做媒的宁娘子隔三差五也准要来喝羊肉汤,她对沈渺做的羊肉汤赞不绝口,每日都有不重样的新鲜赞美,说媒之人这口条果然伶俐,说得沈渺都险些飘飘欲仙了。尤其牛大锤的横山羊铺要是偶然间断了货,沈渺换盐池滩羊熬汤,她竟然一下便能吃出不同来,显然是个羊肉老饕了。
灶房里一时蒸汽氤氲,弥漫如云。
忙过了早食,年婶娘也准时送有余来上工了。她们俩天不亮便开始从家中出发,从外城一路走到内城,通勤时间将近一个半时辰。沈渺本想每日多给有余几文钱,让年婶娘领着她坐最早一班长车,省得这样奔波劳累,年婶娘却摇头道:“便是刻意要她走的。”
年婶娘叹气道:“长车沿途停车接人,绕来绕去,若是不慎没赶上车,她记不住路,很容易走丢的,若是遇上拍花子可就遭了。沈娘子,我知晓你好心厚道,但是……这是我们娘俩的命。”她低头掏出帕子来拭泪,“我是老蚌生珠,年纪大了,以后也不知还能带她走几回,趁我还在时,牵着她一遍遍走,总有一日她能记着这条路,往后即便我病了、没了,她一个人走,也不会丢了。”
沈渺被说得心酸,赶忙道:“快别这样说,有余不能没了娘,你要好好保重啊。”
年婶娘将泪水一抹,又朴实地笑起来:“是,我也不过是未雨绸缪。我还想替有余攒一间小屋子呢,哪怕是城南大杂院里一间小小的房也好,往后她能自个住、自个照顾自个,不靠她兄嫂,我就放心了。我只要能瞧见这一日,要我立刻闭眼,我都愿意。”
“呸呸呸,怎么尽说这些不吉利的,快呸掉。”
年婶娘笑着让有余进门,她则告辞自去做工,见她要走,沈渺赶忙给她装上两包鸡蛋饼,再提上一瓮枣汤:“今儿做得多了,放着也是白放着,拿去吃。”
年婶娘愣了愣,推了两回,没推给沈渺的力气,被直接塞了个满怀,只好千恩万谢地拿了。
沈渺见她将鸡蛋饼揣进怀里没有吃,匆匆离开,也叹了口气。
有一回,年婶娘整夜都没有来接有余,沈渺让有余跟湘姐儿挤了一晚,后来才从有余那结结巴巴、模糊不清的描述中知晓,原来年婶娘也寻了一份工,是在珠帘巷后街帮唱戏唱曲的伶人或是勾栏院里的女子缝补戏服、清洗衣裳。
那日她没来,便是饿晕了,倒在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的勾栏后巷里,竟来来往往无人理会她,还有偷儿把她那日挣下的银钱都摸走了,她就这样在地上躺了一夜,隔日老鸨瞧见了,还以为死了人,嚷着晦气,叫来了两个厢军将她扔上板车,骂骂咧咧就要推到城外乱葬岗去随地埋了。
结果扔上车时,头狠狠磕在木板上,倒把她撞醒了。
醒了以后,她也不去治伤,反倒踉踉跄跄来沈记,见有余面色红润,正往缸里倒水,这才松口气。
沈渺借此机会细细问她,年婶娘才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替人补洗衣裳,每日约莫能挣七八十钱,为了这七八十钱,她连午食都舍不得吃,早起在家吃半个能噎死人的干饼,到了晚上再回家喝一碗糙米稀粥,其余时候饿了,只喝凉水充饥,便这样一日对付一日。而她每日挣的钱,一半贴补家里,一半悄悄地替有余存起来,那些都是为有余攒的“买房基金”。
“沈娘子,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家男人、儿子媳妇都不知晓这事儿。”对于这事儿,年婶娘很是紧张,提心吊胆地说,“他们不知晓我在给有余存钱,我骗了他们,说是在内城开销大,每日只能得三四十文。”
沈渺听完除了保证自己绝不会外传,其余的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从此之后,她再给家里人做早点,不仅会做有余的份,还会多做年婶娘的份,且给年婶娘做成两餐的量,这样她早上吃一半,午时还能将就一顿。如鸡蛋饼这样的东西,凉了虽没那么好吃了,但不会发硬,又营养、油性足,能让人吃饱。枣汤甜,能升高血糖,补充能量,也能防着再有这样晕眩无力的时候。
有余背着个满是补丁的斜挎布包,傻笑着进来了,她一进来便笨拙地挽袖子,准备开始干活儿。她已经熟悉了沈家的构造,也摸索出了自己一套干活儿的流程:先洗碗,因为食客不经意间便会突然冒出来,碗是最紧要的;碗洗好了,便去砍柴,一块块堆好;之后扛起扁担,去水房挑水,来回挑四五趟,一上午差不多也就过去了。午间人少,她可以搂着雷霆,在后院前廊睡一觉。
午后,再陪湘姐儿四处折腾邻居,在巷子里当山大王,能玩到后背尽湿。下午她再挑两次水,之后便等夜市开了,真正忙碌起来,那时她便会像一块儿磐石,寸步不离地坚守在炉灶边,替沈渺烧火、烧火、努力地烧火,或是在烧火的间隙,再去洗碗。
烧火,洗碗,烧火,洗碗。
天黑了,铺子里的人走光了,阿娘就会来接她了。
而这一整日,有余最开心的时候便是吃饭的时候,每一顿饭都好香,每一顿都好饱。如今除了阿娘,她最喜欢的便是沈娘子、湘姐儿和雷霆了。济哥儿不爱说话,有时还会揪湘姐儿的耳朵,很凶,怕怕。而那只黄色小狗总爱跟在鸡屁股后面舔鸡屎吃,臭臭。
沈渺不知道有余简单的脑袋瓜子里,已经将沈家的一草一木都容纳了进去。她见有余来了,便顺手拿过灶房里干净的帕子,先给她擦去大老远走来,脸上沾上的那一层细细的黄土。
之后,便招呼她吃鸡蛋饼:“先吃了再去洗碗,不着急。”
她不由分说将她赶到廊子下去坐着吃,初夏清晨的风凉爽,吹透人心扉,有余吃得两只脚晃晃悠悠,忽然又从风中闻到了灶房里冒出来一阵难以忽视的卤香味,香得满鼻子里都是馥郁的味道,挥之不去。其实方才她就已经闻到了,只是一会儿擦脸一会儿又被推出门去,她的脑袋都还没来得及转过弯来,就已坐在廊下了。
她好奇地又站起来跑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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