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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第1页）

庞子仲这一击柔中带刚，刚中藏柔，劲用得又老又险，自己也是十二分的得意;没想到对方不过振袖一击，他便仿佛打在一堵铜墙铁壁之上，那股劲道反噬自身，推得他秤砣似的往后登登登连退了数步，绊在薄暮津身上一交坐倒。少年把他扶起，一双眼却紧紧盯着前方，道：&ldo;子仲师兄，你看前面!&rdo;

那烟灰飘落在那黑色的物事上，冒出一股腥膻苦臭的怪味;那些黑色的玩意突然停止了嗫嗫蠕动，就仿佛闻到了猎物的气息那般，安静了须臾，突然向这边扑来，就仿佛千万条黑蛇，循环衔尾，将那刚刚被香火烧着的部分争抢吞食。

庞子仲正觉得一阵反胃，又见那些黑压压的东西似乎吃得饱了，又齐齐挪动起来，仔细一看，却是在向那尊金身的方向前去，那尊佛低眉垂目，一手前伸，掌心向下，那黑泥般的东西都争先恐后朝他掌心涌去。

那些黑色东西被吸入舍利的体内，那边缠着沈茹珑的部分就松了一松，但她仿佛已经失了力气，挣扎了几下脱身出来，直挺挺地便往下跌。庞子仲连忙上去接住了她，薄暮津也挣扎站起，王潜山在一边袖手旁观，唇角微勾，倒也并不阻止。

庞子仲看这家伙游刃有余的模样，怒火上头，道：&ldo;你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rdo;

王潜山笑道：&ldo;欺负一个女人自然不算英雄好汉，可这女人若一早就在欺负算计你，你又如何算?&rdo;他朝着沈茹珑一指，道，&ldo;你当她是好心，一个人往上便去?若她不是事先知道了某些消息，又怎么知道那龙图龟数的藏处，就在这楼顶天璇之中呢?&rdo;他慢悠悠地继续说道，&ldo;若她刚才得手，那份秘籍，你猜她会不会分你们一份?&rdo;

薄暮津这时候开口道：&ldo;不止她知道，我也知道。王老前辈，是你来传我们凤文么?&rdo;

王潜山笑而摇头：&ldo;不是我。我们十二家中自从有了这劳什子楼，这些劳什子规矩，传度凤文的，自古至今都只有，&rdo;他向后一指，却指着那尊垂眉耷目的金身，&ldo;我们十二家供奉的这尊&lso;舍身佛&rso;了。&rdo;

王樵这边听薄庞二人分说，一时是会动的黑色淤泥，一时是尚且活着的王潜山，只觉得云里雾中、诡谲舛异，一时根本难以尽信，不自觉都向那金身走得更近了些。喻余青却留神这脚底蛛网铁链，也防止这老儿眼睛适应了，再度暴起发难。眼下四周光芒万盏，这铁链就看上去并没有那般凶险，反而显得落寞可怜，这一条条一道道地全是机括，连着他手腕的两根，此消彼长，让他虽然足以行动，却根本离开不得。不知这个瘦小老者到底是何许人也，却也和那尊金身一般，要受到如此对待?

那老者蜷缩在地，恰才的威风全都不见，颤抖不已地在地上不住摸索。喻余青看着可怜，此刻也不必惧他，便走近了，问道：&ldo;老人家，你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又靠什么过活?&rdo;

那老者便如见不得光的老鼠，黑暗就是他的保护色;如今失去庇护，便如同赤身裸体曝露无遗，反而羞惭难当，瑟瑟发抖，他双手捂住眼睛，口中喃喃，初时喻余青还当他是眼中疼痛，仔细听时，却发现他说的是&ldo;不要看我&rdo;，双手挡住整张皱褶脸孔。喻余青知道伺候老人的规矩，换了软语道：&ldo;老爷子，这儿谁都不认得你。我替你解开这铁链吧。&rdo;他说罢低头去看手腕上的锁链，却发现那不是寻常锁扣，而底下的链条更是玄铁所铸，至于刚才能够绞断长剑。他试着拔剑贯力一斩，这一下手上功夫也用了有七八成，但听见铮然一响，那铁锁居然纹丝不动。老头儿见他灌注真气在替自己去锁，嘿了一声，缓缓说道：&ldo;这没用的。你道我不想解开吗?我被关在这儿这些年了，每时每刻也想要解开。但这锁头玄铁铸成，寻常兵刃奈何不得。王潜山的生死局，不按他的规矩拿命来换，怎么换得出去?&rdo;

喻余青心中一动，故意装得一派天真语气，哄他道：&ldo;老前辈，你这么大的本事，我们全不是你对手。你定是不小心才着了王潜山的道儿，我去和家佬们跟前求情，他们定然有办法放你出来。&rdo;他生就有着惹人喜欢的天分，那软语温存便似春风清泉，体恤熨贴，一时间话说得真假难辨。那老人摸索着手一把拽住他，不能视物的双眼被光刺得满是泪水，满脸慌乱，哪里还有恰才鬼魅怪异的架势，语气竟也软了几分：&ldo;不，好孩子，别让人来……我不能让人看见，不能让他们看见……告诉我，我现在是谁?&rdo;

喻余青大觉奇怪，心道这老人难道脑筋错乱了不成，怎么连自己是谁也搞不清楚?可若是脑筋错乱，这归藏做出的铁链阵算法如此复杂精细，错一步便会把自己缠死，却又不像是个头脑混沌的人能够相予的。但他也知道此时不如顺着他话来，便道：&ldo;前辈，五年一次的登楼，现在正是当时。前后时晌，总有人要来这楼上，这可阻不了呀。您养养神罢，我们小辈怎么认得您老人家，但家佬们兴许认识您，那时总有办法让您出去的。&rdo;

&ldo;让我出去?&rdo;他冷笑一声，沙哑嗓音里含着一把凄厉之色，&ldo;谁会安这等好心?王谒海?薄绍明?尉迟禹璋?他们又是什么好人了?王潜山不是东西，但谁叫我甘愿与他对赌，输给他也是我自己的造业。但他们……他们是怎待我地?……&rdo;他用手上下摸着脸皮，口中喃喃，&ldo;我现在是什么模样?不要是我自己的样子，&rdo;他捉着喻余青，脸上露出祈求神色，居然软语央道：&ldo;你帮我瞧瞧，我左眼睑下有没有一颗瘤痣?&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