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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叔喉咙里长嗯一声,皱眉踱上前两步,狐疑伸手探他额头,啧了一声。
裴钧挡开他手来不等他细问,只一面罩上褂子,一面低声嘱咐起来:
“董叔,今儿裴妍那儿怕又该添银子了,晚些您就再匀几箱东西给方明珏送去罢,倒也越多越好。咱也就赖着他能和大理寺的李断丞说上些话,这话便得让他有底儿去说。头前儿我去瞧崔宇,顺道见着裴妍还好,料应是眼下银子还好使,咱们往后便多送送,再多也就一月多功夫,她便能出来了。”
“哎,好,您放心,我晚些就办。”董叔上前替他整了整衣裳的肩领,愁上了老眉叹,“得亏是您这些年积下些家底儿,不然这么三天两头几百两地送出府去,哪家子经得住这么折腾……”
裴钧抬手整好袖子,脸上没了笑道:“这还是晋王爷替咱担了另一半的事儿呢,不然老姜家的宗亲还得揪着裴妍找来我头上要银子,那咱这府就垮了得了。”
董叔一惊,息声道:“乖乖,那晋王爷得替咱揽拦下过多少的骂呀……”
裴钧理着衣裳的手微顿,沉下眉一叹:“可不是。”
董叔留意他神情,拉着他忧心道:“可大人,如今晋王爷这一去,您同他要谋的那大事儿可不就没了着落了?那往后您可怎么打算?同宫里头又怎么处?您可得紧着自己的命,再别胡来了。”
裴钧没法告诉他姜越的实情,此时只得挽着他一路往外走,一路道:“这您就容我自个儿想想罢。过两日我就打算去庄子上住了,你就当是我歇一歇,回来再告诉您。”
董叔一路送他出去上了轿子,听他如此说道,嘱咐一二也不忍再提此事,只问过他可否回来晚饭,便长喝一声,叫车夫起轿送他往城西去了。
越近了夏,天气越发燥热。裴钧一路坐在轿子里觉出分闷,又碍着身份不大好掀帘打扇,便直挨到了半饱炊门口才出得轿子喘了口大气儿,摸出扇子,当头一阵扇。
没扇上两下,他后肩忽被人一拍,惊回头看,竟见是姜越仍穿一身墨蓝道袍,此时正立在他背后,也不知是多早就到的。
“你也不出个声儿,怪吓人的。”裴钧收了扇子嗔他一句,往他身后一看没见着车轿,有些怪道:“你怎么来的?”
姜越的目光往他身上青衫一晃,闪了闪,扭头向他示意街角一头灰毛白蹄儿的大骡子道:“带人反倒易引耳目,我就自己骑着骡子来了,嘱他们远远跟着。”
裴钧双目一瞠,几乎要笑出来:“你就不怕被认出来啊?”
姜越反倒极平和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一个道士坐轿子乘马车不免突兀,骑骡子招摇过市反倒不会有人在意,如此岂不是更周全?”
裴钧听言直觉他这道理虽真,可如此行事也着实太过胆大,便一边摇头,一边哭笑不得地看向他道:“姜越,你可真是个妙人。”
姜越未辨这话褒贬,启口还想再论,却不及出声,人已被裴钧扯着袖子拉进了半饱炊里。一时他被楼中笙歌打断所想,抬眼看去,只见这半饱炊中,宾客笑闹划拳的声音仍旧洪亮,倌儿琴生唱曲儿的调子也依旧婉转动听,一切都欢快得一如往昔。
饶是京中已生了好几桩绝顶大事,这酒楼茶肆里爱热闹的人也始终还是爱热闹,一如泼天的大水漫到他们脚背了,他们也只会换个地方垫上石头踮着张望,半分不忧心那淹人的水究竟是清是浊。
堂生老远望见裴钧进门,直绕着场子奔来迎裴钧上楼去坐,又叫了人去请少东家梅林玉过来,忙前忙后跟着伺候。
裴钧领着姜越上了楼,侧身让姜越先进了厢,又转身令几个堂生在门外守着,随后才进去与姜越同坐。二人在厢中椅子都还没坐热,梅林玉就已捞了帘子转进门来,正要招呼裴钧,一双凤目却当先撞上厢中姜越,便猛收了身势道:“哟,哥哥今儿还带了位道长来呢?”
说着他就堆起梅家人惯有的笑来,抱拳跟姜越打礼:“俗人梅林玉,这厢见过道长了,未请教道长尊号?”
姜越还没开口,裴钧已按着他胳膊向梅林玉道:“梅六,这位道长你原是见过的。”
“见过?几时见过?”梅林玉一奇,狐疑看向他手边姜越,却见姜越已抬手摘下脸上面具。
待看清了姜越的脸,梅林玉顿时吓得瞪大两眼倒退三步,嘭声撞上了身后隔扇,面白气虚道:“苍了天了……我这是大白天给二郎神开眼了?这,这不是晋王爷么……”
说着他来来回回看着裴钧和姜越,全然难以置信道:“晋王爷不是大去了么?这是怎么回事儿!”
裴钧见他抬手抹了把眼睛使劲眨着,直觉他可怜又可乐,忙起身去扶他道:“得了梅六,甭怕甭怕,晋王爷他没事儿,不过是在兵马司闹了出戏罢了,往后这戏怎么圆,今儿还是来请你帮忙的。”
梅林玉还以为自己是见着了僵尸大鬼,正云里雾里满眼惊惧,双目仍旧盯着姜越难以置信,此时听闻裴钧这话却整个人都一醒,连忙扒开他手,低声惊道:“什么?晋王爷那是假死呀?这岂不是欺君!”
说完这“死”字儿他才觉出不敬,又连忙甩了自己一耳光:“瞧我这嘴!”接着便扶了团凳跪在地上,向姜越嚎啕起来:
“王爷您恕罪啊,万万恕罪!草民那是猪油蒙了心了,外头说什么都尽信,还望王爷莫要怪罪。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合该不是那厄运敢缠的,草民狗嘴失言,绝不是对王爷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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