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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只是场梦。
他怔然松了口气,皱眉抬指,摩挲着怀中姜煊凝脂般的小脸,又试探着,点了点那一小片光洁的额头。
这叫小孩儿垂睫的眼帘终于颤开一缝、黑亮的眼珠转向他片刻,轻微一动,却又困困闭眼,转头埋进他臂弯里,小兽般再度赖睡过去。
裴钧由此终于失笑,收臂给他掖好了被角,听闻帐外已起了皇亲采猎集结的琐碎人声,便只躺在床上静静不动,直待到营地中再度归为宁静,才起身拉了姜煊洗漱,带他吃过饭,便又去看看裴妍。而当软禁中的裴妍听闻姜煊绘声绘色讲述着头日的冰钓烤鱼之乐,欣慰之余,又再度泪湿眼角时,小小的姜煊却不再跟着母亲哭了,反倒是抬起小手帮她拭了泪,很认真地告诉她说:
“母妃不要怕,等母妃出来了,咱们就能一起跟着舅舅去钓大鱼啦。”
裴妍顿时破涕为笑,把这小人精给揽进怀里抱住,十分动容道:“好,那母妃就等着。”
裴钧坐在旁边看着裴妍怀中眯眼作笑的姜煊,此时只觉那昨夜从姜煊怀中走失的兔子,至此是确然不见了。
他起身退出帐去,与萧临打过招呼,留了姜煊暂且陪着裴妍,便独自折回帐中,沉静一会儿,才拿出了姜越前日留下的药盒来。
打开盒子,当中纱布、棉片、大小药瓶齐齐整整,之前看见的仙鹤铁剪也上了铁套安然侧放着。这一切都和姜越本人一样井井有条,甚还细致到每一个瓷瓶上都贴了半指红笺注明所用,笺上字字灵俊瘦劲,和裴钧每每在京兆公文中见到的晋王签印别无二致,显然也是姜越亲笔。
他凝眉拿出姜越那剪子,剪开了自己左臂包裹的层层纱棉,一时间,那被虎爪扎下的深深伤口便再度暴露出来,虽已愈合结痂,可暗红的伤疤却依然狰狞着,不知还要多久才会掉落,掉落后,亦不知还会否终身留有旧痕。
裴钧从盒中拿出新的纱棉沾了茶水,将废药从伤口处擦去,然后挑了盒中一瓶标有“愈后用”的小瓶子,挑眉揭了盖子,闻得清香,便倒在伤口上,见药物沾肤即成胶状,待稍后收入皮下,就只散清凉。
丝丝凉意中,他不由再想起了姜越在冰湖上说出的那句“没事”,此时放下袖口再看向身侧的药盒去,不禁在一室静默中肃然自问道:
姜越会是药吗?
第37章其罪三十五·惊驾(下)
两日后,采猎的皇亲从山的另侧打马归来,带回了两车猎物与北部各族奉送的贡礼。
跋山涉水的天子与诸位王爷都疲乏劳累,经过一夜休整才稍有精神。次日一早红日初升,待礼部与鸿胪寺做完了与各族告别的盟誓仪礼,皇亲与随行官员便各自上驾,与护卫军集结一处,大队人马整装出发,如此浩浩荡荡向京城返还。
因瑞王已殁,原有的车马便用于押送裴妍,世子姜煊就还跟着裴钧坐一架车。上车后,姜煊捞起车窗帘四下张望间,忽而拉拉裴钧的袖子道:“舅舅,皇叔好像在看你。”
裴钧把他抱在膝上,随他话语看出窗外,蓦地便与不远外的姜湛隔了人群四目相接。
这时的姜湛被簇拥在皇亲之中,正立在车旁等待准备,他的脸色被裘袍黑毛的立领衬得更白,一双眼里凝着霜色,看向裴钧这处,是经良久才轻轻一眨。
裴钧没有避开他目光,静静凝望过去,看着那一双眼睛,脑中似沉沦着千百个念头,却又仿似什么都没想,也更不知姜湛此时正想着什么。
实则此景他已万分熟悉。
这是前世最后几年中,他曾与姜湛几度争吵后,在朝堂上时时常有的沉默对望,却不料这一世竟开始得如此早,已早到与他原本打算的虚与委蛇、口蜜腹剑都相去甚远了。
到如今,他看着姜湛,也许只是看着那些还残留在姜湛眼角眉梢与骨肉皮囊上的,那些曾属于旧时裴钧的印记,而如若昔日情爱已是架残车,那这车应也太过负累,只是行路日久,他们彼此都不愿承认罢了,至最终,那该要车毁马亡、分崩相去的命运,却怎么也逃不掉。
那莫若早早离散,早早各奔天涯。
“起驾!——”
一声长呼中,队伍起行了。
这日恰正月廿二,逢了雨水节气,大地降润回暖,坚冰消融,日日行路便不再遇雪。至第二日,闫玉亮捡着驿馆进餐的功夫,与裴钧相商,终于首肯了姜越保举李宝鑫入吏部的事情,可众人散桌时,他却最后问裴钧一句:
“要是晋王爷最后……反坑我们一把怎么办?”
他把姜煊塞在方明珏手里,拉裴钧出了驿馆,往江边走了些,手里捏着从崔宇那儿抢来的烟杆子,在滔滔潮声中吐雾皱眉道:“子羽,早年咱们就都说好了,什么事儿都得一起合计清了再做,所以我才这么问你。如今也更不比当年还在学监里头——咱眼下都是有老有小养活着一大家子人,事儿也不是蒙蒙先生、藏藏春宫了,你眼下与晋王爷联手这事儿,说轻了叫结党,说死了那就叫欺君。我虽不清楚你同皇上如今是怎么闹卯了,可单只说你姐姐那事儿一出,你今后与姜家水字辈儿的人,怕就都难处了,这要是再绝了皇上的庇护……”
他没有说下去,只忧心地看了裴钧一眼,轻咳一声,“子羽,你真觉着咱们联通了晋王爷,就能扛下那些?晋王爷他胸有丘壑、腹藏鲲鹏,所谋者定另有高位,我们若不留后手,怎知就不是为他当绣娘、作嫁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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