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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老井（第1页）

村西头的老井，井口用整块青石凿成，沿上磨出了十几道深深的绳痕，最深的那道能塞进半只手掌。

王二婶每天天不亮就去挑水，这天刚把水桶挂上井绳，绳头突然往下坠了坠，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了拽。她骂了句“死耗子”，使劲往上提，水桶里却没水，只有团湿漉漉的黑发，缠在桶梁上，发丝间还沾着几粒井底的淤泥。

她吓得扔了水桶往家跑，撞见早起放牛的李老头。老头说这井邪性，三十年前有个新媳妇跳了井，捞上来时肚子已经显怀了，红棉袄泡得发胀，像朵开败的大红花。

傍晚王二婶再去看，井台边的水桶不见了，井绳垂在水里，晃出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她壮着胆子往下看，井水清得能照见人，只是水面上漂着的，除了她的影子，还有个小小的、没胳膊没腿的轮廓，正随着涟漪慢慢往上浮。

王二婶的后颈瞬间爬满冷汗，脚像钉在青石板上，挪不动半分。

那轮廓越来越清晰，是团粉嘟嘟的肉，蜷成个虾米的形状，头顶还粘着几根水草。井水明明该是凉的，此刻却像滚水似的冒着白气，把那团东西蒸得渐渐舒展，隐约能看出细弱的胳膊腿，皮肤白得像泡发的笋。

“扑通”一声，井绳突然从水里弹起来，绳头的铁钩勾住了王二婶的裤脚。她尖叫着去踹，却看见铁钩上挂着块红布，是三十年前那新媳妇棉袄上的料子，被水泡得透亮，裹着颗小小的、带着牙印的脚趾骨。

这时，井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细弱得像猫叫，却直往人骨头缝里钻。王二婶低头，发现自己的裤脚正慢慢变湿，井水顺着脚踝往上漫，冰凉的触感里混着点黏腻的东西——是那团肉乎乎的小东西，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腿，皮肤像泡久的豆腐，一按就陷出个坑。

她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井水漫到膝盖，水面上自己的影子旁边，多了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咧着嘴笑，嘴里全是黑泥。

李老头牵着牛回来时，正撞见王二婶直挺挺地站在井台边。

她的裤脚还在滴水，脚踝处缠着几圈黑发，脸色白得像纸，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井口。李老头喊了她三声，她都没应，只有嘴角在微微抽动，像是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声响。

“二婶？你咋了？”李老头把牛拴在旁边的老槐树上，刚走近，就闻到一股腥甜的水味，像是从王二婶身上渗出来的。

王二婶突然动了。她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双手不知何时沾满了黑泥，指甲缝里还嵌着几根水草。接着，她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声音又尖又细，像捏着嗓子的女人：“我的娃……饿了……”

李老头吓得后退半步，这声音根本不是王二婶的！

就在这时，王二婶猛地朝井口扑去。李老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后领，可她的力气大得惊人，两人拉扯间，井绳又“哗啦”一声沉进水里，这次拽上来的，是只小小的红绣鞋，鞋面上绣着的莲花已经发黑，鞋底还沾着块带血的胎盘组织。

“还给我！”王二婶尖叫着去抢，指甲挠在李老头的胳膊上，留下几道血痕。李老头疼得一松手，她立刻捡起红绣鞋，像护着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一步步往井边挪。

井水已经漫到井台边缘，水面上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影子越来越清晰，她的肚子高高隆起，红棉袄在水里飘着，像朵盛开的罂粟。

“来呀……陪我们娘俩……”女人的声音从井里传来，混着婴儿的啼哭，钻进李老头的耳朵。他突然想起三十年前的事——那新媳妇是被婆婆逼死的，只因怀的是女孩，临跳井前，怀里就抱着这么一只红绣鞋。

王二婶的脚已经踩在了井沿的青苔上，李老头急得抄起旁边的扁担，想把她打醒。可扁担刚举起来，就看见王二婶的肚子慢慢鼓了起来，像揣了个西瓜，衣襟下隐约能看见个小小的轮廓在动。

“噗通！”

王二婶终究还是掉了下去。

井水溅起的水花里，李老头看见她掉进了那个女人的怀里，两人抱着沉入水底，水面上只留下那只红绣鞋，漂了漂，也跟着沉了下去。

井绳垂在水里，一动不动。

李老头瘫坐在地上，直到后半夜才被寻来的村民叫醒。他说不出话，只是指着井口，浑身抖得像筛糠。

第二天，村民们用大石头封了井口，又在上面压了块写着“镇煞”的木牌。

可从那以后，每到月圆夜，井台边总会传来婴儿的哭声。有胆大的村民偷偷去看，发现那块压井的大石头上，总会多出几枚小小的脚印，像是婴儿光着脚踩上去的，脚印里还沾着湿乎乎的黑泥。

而被李老头拽过的那根井绳，没人敢碰。有人说，夜里路过时，能看见绳头的铁钩上，挂着半只血淋淋的小脚，脚趾缝里，还夹着王二婶的一缕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