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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8章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李乐除了给皇帝讲了一个老哈瑞的故事外,还讲了个龙江造船厂的旧事。
老哈瑞的故事其实没什么稀奇的,就是一个典型的穷民苦力,因为大明抵达了吕宋,而生了改变。
龙江造船厂的故事也不稀奇。
新的南京龙江造船厂是选了新址营造,不是在旧的龙江造船厂上修建。
一百七十年过去了,沧海桑田,老的龙江造船厂的所有船塘已经被填平,变成了良田,甚至找不到当初的痕迹了,这两年随着产能的不断提升,龙江造船厂扩产,就打算把二厂在旧址上翻建。
翻建就需要对旧址进行挖掘,要对过去进行整理,这中间现了一本名叫《星槎札记》的笔记,这本札记是和《龙江船厂志》,放在一个箱子里,挖出来的时候,虽然有些腐烂,但因为深埋地下,还算保存完整,能够辨认字迹,在经过了长达一年的小心辨认和注校之后,这本札记,重见天日。
札记上没有名字,李乐叫他守墓人。
札记记录了在停罢西洋之后,龙江造船厂的遭遇,那些個在永乐初年迁徙来的船匠没了营生,四散而去,船塘被填平开始‘务本’种地,匠人越来越少,农户越来越多。
当初龙江造船厂营造的时候,热火朝天,从五湖四海征了十数万的船匠遍布各个造船厂,所有的匠人都以为他们会世世代代这样生活下去,直到大厦崩塌。
守墓人,清楚的记录了那种人去楼空后的萧索,在大厦崩塌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围绕着开海角力,但没人顾忌这些离开了故土、没有土地耕种的匠人该何去何从。
那是龙江造船厂的坟墓,是永乐宣德年间下西洋的坟墓,是那个时代的坟墓,更是大明海权的坟墓。
守墓人在札记里提到了一件事。
在正统初年,一共七次,地方势要豪右请朝廷将无用的龙江造船厂扑买,奏疏总是十分顺利的进入了宫中,内阁三杨,似乎乐见其成,对这件事选择了视而不见,但最终都无法得到皇帝的朱批。
那时候仁宗皇帝的皇后,张太皇太后还在,张太皇太后不允许这样的事儿生,以‘不得变卖祖宗基业’为由拒绝了。
仁宗登基一年崩,三十六岁的宣宗英年早逝,留下了太皇太后守着自己的孙子,守着大明的江山社稷,太皇太后一个妇道人家,或许做不了什么,但不变卖祖宗基业还是坚持了下来。
停罢开海的理由是入不敷出与国朝无益,结果这龙江造船厂势要豪右却恳切索求,而且是一连七次,下西洋真的是入不敷出的话,这民间恳切索求造船厂,又为哪般呢?
正统初年的三杨内阁,真的是所谓的贤臣、良臣、能臣吗?
“去叫大宗伯过来一趟。”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万士和捣鼓出来的这个格物玩具套装,朱翊钧非常喜欢,当然这次的玩具,朱翊钧真的给朱常治玩了,没有自己留下。
他已经玩过了。
朱翊钧继续翻看着手中的札记,宫里以不得变卖祖宗基业为由,拒绝了民间请求扑买的请求,但这些势要豪右显然不打算放过船厂,正统六年十二月,天干物燥,一场大火,席卷了整个龙江造船厂,龙江造船厂在这场大火之中,所剩无几。
得不到就毁掉,一场大火之后,龙江造船厂,彻底树倒猢狲散,最后一批等待着云开见月明的匠人们,也离开了船厂。
万士和作为一个谄臣,从踏入通和宫御书房那一刻起,就知道陛下的心情真的很不好,通和宫御书房的气氛有些压抑。
“大宗伯看看这个吧。”朱翊钧将校注过的札记递了出去。
万士和看了许久许久,看着看着拍桌而起,大声的说道:“简直是欺人太甚!这不是欺负人吗!”
大明对大宋颇为不齿,一说就是明承唐制,对宋朝多少有点不待见,这种不待见,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有一部分是因为韩宋,就是小明王之死,有一部分是大宋终究不是个大一统的王朝。
中原对大一统的定义是极为清晰的,就是天下我为王,四方来贺,在认知的世界里只有我是皇帝,这才是大一统,辽金西夏,都有皇帝,而且大宋还有俯称臣的记录,一句‘臣构言,今来画疆’就给大宋的大一统定义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大明不齿大宋还有一方面原因,就是赵宋得国不正,赵匡胤的确是终结了五代十国的黑暗时代,但赵匡胤同样也黄袍加身欺负了孤儿寡母。
在万士和看来,就龙江造船厂七次提议扑买之事,在皇室已经明确拒绝,并且是祖宗基业为由的情况下,奏疏居然还能入宫!这就是在欺负孤儿寡母。
大明一共两次主少国疑,再一对比张居正,就现,除了不让皇帝太过靡费这件事上,张居正真的没欺负过宫里的孤儿寡母,当然这是建立在万历三年,在国朝财用还不算充盈的时候,张居正把金花银从一百万两白银涨到了12o万两白银的基础上,才如此要求。
“怪不得张璁骂杨士奇是贼桧之奸!”万士和看着这札记,就没由来的生气,说难听点,皇权和臣权这对自古以来的矛盾,向来都是主强臣弱,主弱臣强,张居正能喊出吾非相乃摄也,就是典型,但欺负人也有个底线才是。
张璁,嘉靖初年的名臣,张居正搞得新政,除了考成法之外,大部分都是把张璁的新政,重新拾掇了拾掇,又拿出来用了,包括了王崇古搞得均田役,也是兵部尚书唐龙的主张。
“张璁如此评价杨士奇吗?”朱翊钧一愣,他还真不知道。
把杨士奇骂成了秦桧,这是朱翊钧完全没想到的事儿,大明读书人的攻击力都这么强的吗?
万士和点头说道:“臣查旧案,张璁说:夫贼桧之奸,污秽青史,而杨馆之介,人到于今称之,是尚不知所戒勉乎!主要是批评杨士奇等三杨,破坏祖宗成法,太祖高皇帝废除了宰相,被他们给恢复了。”
“后来张璁在《嘉靖改元建言第三札》中又言:今日士论,惟归咎权奸乱政,冒滥军功,不知军功之滥不始于正德初年,而始于正统以后,皆抚巡失于纪验,兵部失于正之罪也。”
“不仅是张璁,桂萼也说:杨士奇援汉弃珠厓例弃之,乃陋儒当权,上下安定,货赂公行,纪纲不振,举版图十郡之地,弃置不宁,盖若考作室乃不肯堂者也。杨士奇者,太宗皇帝罪人也,又足法乎?”
“将杨士奇称之为太宗文皇帝的罪人,是陋儒,主要是弃守交趾之罪责。”
桂萼是大明一条鞭法的创始人,是中国从租调庸税赋,向货币税转型的重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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