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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里已然有了怨意,若是一般的官员当着胡大学士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胡大学士一定会厉刻无比地严加训斥,然而面对着范闲,他也只有保持沉默。当然,今日这番谈话地气氛也与春雨里的那次谈话完全不同了,毕竟那时候的范闲,虽然话语无忌。可那是陛下允许的无忌,胡大学士还可以凑凑趣,可如今的陛下已经收回了这种允许,胡大学士此时的应对也显得格外困难。
他顿了顿后,望着范闲认真说道:“你的想法,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昨日入宫曾与陛下有过一番交谈,论及范府之事。陛下对你曾经有一句批语。”
范闲缓缓抬起头来,没有发问,眼眸里的平静与他内心地疑惑并不一致。
“安之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情太过直接倔狠了些……”胡大学士看了他一眼,从他的手中接过茶杯。微佝着身子去旁边的小明炉上续了茶水。
胡大学士背对着范闲,声音很平直,也很淡然,轻声说道:“直接倔狠。看来陛下是了解你,也是体贴你的。再大的错处,也尽可以用这四个字洗脱去,这是性情的问题,并不是禀性的问题……你要体谅陛下的苦心。”
苦心?范闲地眉头缓缓皱了起来,皱的极为好看,极为冷漠,他当然明白胡大学士转述的这句评语代表了什么。宫里那个男人对自己的私生子依然留着三分企望,三分容忍,剩下的四分里究竟多少是愤怒,多少是忌惮?那谁也说不清楚。
胡大学士转过身子,将茶杯放在了范闲地面前,望着他的双眼认真说道:“直接倔狠,此乃性情中人,陛下喜欢的便是如你这样的真性情人。这些日子里你所犯地错。陛下不是不能宽恕你。但如今的关键是,你必须要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并且要让陛下知道你……知错了。”
范闲默然地坐在椅上,知道胡大学士错估了今天自己的来意,只是两人间根本不可能如往日一般把话头挑明,他也不会傻到去反驳什么,只是下意识里缓缓说道:“错在哪里呢?”
“你知道在哪里,你需要表现出你的态度。”胡大学士的眉头皱了起来,微显焦灼说道:“这十几天里你做的事情,不论是哪一椿都足够让你被打下尘埃不得翻身……黑骑经过州郡,这些日子参罪你的奏章,像雪花一样地飞到了门下中书里。”
“大概这些地方上的官员还不知道,陛下早已经降罪了。”范闲笑了笑。
“陛下何曾真地降罪于你?”胡大学士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甚至连他每日必抹的扶肤霜都快要掩饰不住他额头上深深地皱纹,他用略有些失望的眼神看着范闲,沉重说道:“如果真是要按庆律治罪,就算你是入了八议之身,可是有几个脑袋可以砍?可以抵销这些?”
胡大学士看着面前这个沉默的年轻人,不知为何,心里生起一股难以抑止的怒火,压低声音斥道:“难道你不明白,陛下已经对你足够宽仁,如果你再这样继续挑战朝廷的权威,磨砺陛下地耐心……”
“那又如何?”范闲有些木然地截断了胡大学士地话。
胡大学士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的失望之色越来越浓,许久之后,他沙哑着声音道:“难道你想死?”
范闲抬起头来看着他。
“不要倚仗着陛下宠你,就这样无法无天地闹下去。”看样子胡大学士是真的愤怒了,他身为庆国文官首领,最近这些日子就如同朝廷里别的官员一样,眼睁睁地看着陛下和范闲父子反目,眼睁睁地看着本来一片清美的庆国秋景,却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异动,而平添了无数阴云,身为庆国的高官,身为一位庆国子民,他们都想劝服范闲能够入宫请罪,就此了结这一段动荡。
然而范闲这几日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让包括胡大学士在内的所有人都渐渐凉了心。
“您认为我只是一位宠臣?”范闲并不想像个孩子一样来夸耀自己的能力,但听到这句话后,依然忍不住微微皱眉问出声来。
“与宠无关,你只是……臣,我也是臣。”胡大学士强行压抑下怒意。幽幽说道:“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或许你认为陛下待你不好,但你仔细想想,自开国以来,有哪位臣子曾经得到过你这样的宠信?国朝这些年来的历史,你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应该知道,陛下已经对你施予了最大程度地宽容与忍耐。”
“不要迷信你的力量。因为终究你的力量是陛下赐予你的。陛下不是拿你这些日子里的狠厉没有办法,只是他不愿不忍不想做出那些决断,而不是他不能做。”
胡大学士缓缓垂下眼帘,肃声说道:“当然,必须承认,你是一位很出色的臣子……”
胡大学士没有说完,因为他想告诉范闲,陛下如果真的对你没有一丝宽仁之心。或许早就已经将你拿下大狱,甚或早已处死,因为陛下一直都有这样的能力,然而这些涉及到陛下与范闲父子间地事情,胡大学士心情激荡之余。发现自己已经说多了,所以沉默地转了话题。
“没有人愿意看到一位庆国的大功臣,因为自己的骄横无状,而消失在京都里。”胡大学士看着范闲。郑重说道:“迷途要知返,倔狠总要有个限度。”
“这话好像不久前才听很多光头说过。”范闲难过地笑了起来,站直了身子,说道:“看来如今的京都,如今的天下,都认为我才是那个横亘在历史马车前的小昆虫,要不赶紧躲开,要不就被辗死。若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便是罪人了。”
他渐渐敛了笑容,想到了很多年前在抱月楼外打废的那批纨绔,又想到了婉儿曾经说过和胡大学士意思极为相近地话,皇帝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自己如今被困于京都不得出,彼要杀己废己,只不过是一句话的问题。
这和庆庙里苦修士们的围攻不同。一旦庆国朝廷真地决定清除掉范闲这个不安定的因子。即便范闲个人的修为再如何惊人,也逃不过这个宿命——毕竟他不是大宗师。
“先前冒雨入太学。看着那些学士从身边走过,我就在想,或许哪一日,我也会成为他们眼中值得唾弃的对象。”范闲微微低头,疲惫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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