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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ldo;唉！特别是黄菊，人老实，嘴跟不上。四三年闹大灾荒时，为了给家里省点粮食养活兄弟们，自己带着三岁的闺女翠英外出讨饭，差点把命丢在外头，结果与翠英失散了，她心里苦哇！也是俺的一块大心病，找不回翠英俺死时难合眼呀！&rdo;姚振文伤心地老泪横流。

&ldo;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提啦！&rdo;姚振才只能这样劝哥哥。

&ldo;那闺女若还活着都七八岁了，多好的孙女啊！和翠玲长得差不多，翠英，你在哪儿呀！爷爷想你呀！听见了没有？&rdo;姚振文泣不成声。

姚振才说：&ldo;听说左三他舅知道翠英的下落，说是被开口府西一个山里人捡去了，眼下京汉线上不很太平，铁道以西乱得很，等平和喽托左三他舅去给找找，别太伤心，会找到的。&rdo;

姚振文想喝口水，姚振才从竹壳暖水壶里倒了半碗水，端起来晃晃，自己抿了一口不凉不热，用小勺喂哥哥。姚振文咽得很困难，只喝了两勺就摇头，说：&ldo;不喝了，倒食病没个好，俺死了没啥，人活百岁也是死吗，早晚谁也脱不了这一回，俺想得通。&rdo;

姚振文微微闭上双眼，稳稳神，干瘪的深眼窝里，无光的灰色眼珠又缓缓露出来，问兄弟：&ldo;振才，东头左老歪儿子左景武的事你听说没有？&rdo;

&ldo;听说了。&rdo;姚振才猜出哥哥的心事：&ldo;都是传言，不为准，俺看联江、联国不会干那种事！&rdo;

&ldo;俺不放心。景武在外边当了大官，就生心休家里的老婆，联江、联国在外这么长时间不给家里来信，很难说不干那种混帐事。振才，等他们有了信，你可给俺操着心，他们没舅舅，你是他亲叔，俺死后你就是族长，大辈说的话威力大。真不该呀！老年辈子有陈世美，哪想到现在又有。倘若联江、联国将来闹离婚，俺在阴槽地府也不能饶恕他们。&rdo;

&ldo;放心吧，哥！咱家不会出这伤天害理的事，只要俺活着，他们生心也办不成。&rdo;

兄弟俩沉闷片刻，姚振文说：&ldo;俺还有一块心病，就是老三家的，俩口子说不在一堆儿，整天吵架。这不，联囤一赌气跑了，谁知他这一跑当了皇协军，把家里人的脸都丢尽了。听说小日本完蛋后，跟着张伯奎跑到府里，开口府解放后不知去向，两年了死活没信。解放邢武县城时咋没把他打死，唉！造孽哪！他媳妇水云是个好吃懒做不干活的娘们，过去整天串东门走西门搬弄事非，解放后不咋出门了，在家里也不安分。&rdo;

&ldo;儿大不由爷，五个指头伸出来哪有一般齐的，联囤小时候不是很坏的孩子，他跑的时候本想是去找他大哥，在路上遇见王屯当皇协军的王三孬给硬拉去的，过去他俩熟，经不住王三孬引诱就当上了皇协军，跟着他们学坏了。&rdo;

&ldo;他耳朵根子软，没主心骨。&rdo;姚振文气愤地说，&ldo;怎么他大哥二哥就好呢？那一年联江带着游击队的干部在咱村开会，半夜里被日本鬼子堵在村里，打了好一阵子枪，把左福堂打死在西边胡同里，把姚贵和东头左二猛子抓去了，哎呀！死得惨哪！宁死不屈，都是好样的。&rdo;

&ldo;听说联江那次也挂彩了！&rdo;

&ldo;联囤是孬种，如果他还活着，振才！听到信儿一定要把他交给政府枪毙，不能叫他活在世上再祸害人！&rdo;

&ldo;哥！你放心。咱家出了个汉奸本来就丢人，哪还能护着他，一定按你的意思交人民政府惩办。&rdo;姚振才不愿叫哥哥海提过去的伤心事，故意把话岔开，说：&ldo;联官、联顺都不小了，都能干活，你把他们养大成人出了力，好好治病，甭为他们操心。

姚振文听兄弟提到小四小五，不禁眉头拧成疙瘩，说：&ldo;这俩小子都不叫人省心，家里十几亩地，紧操持还收成不好，一松手就荒废了。俺死后你可得好好带带，联官就别上学了，喂牛、耕、耪、锄、耙你要把着手教。联顺小两岁，如果供养得起就先上着学，抽空帮小四割点草，锄锄地，你一定要给俺照管好这个家，俺担心他们炸窝，把好端端地家拆散喽！&rdo;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姚振文语重心长地向兄弟叙说着心事，其实是多此一举。

一生操心死操心遣嘱本是空纸文财物再多人不弃忠言一句无人遵。

姚振才劝兄：&ldo;你放心，有俺活着一定给你照管好这个家，不会出问题。再说有黄菊和蓝梅撑着，散不了！她们都会过日子，能吃苦耐劳，往后的日子错不了。&rdo;

姚振文太累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细，慢慢只见嘴唇动，听不到话出声。

姚振文爹娘死得早，十七岁就耕耘犁耢样样里手，和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把兄弟姚振才拉扯大成了家，自己光棍一根单独过。在他二十五岁那年，有安徽母女俩个讨饭吃的路过姚家庄，母亲得了绞肠痧，上吐下泻只两天，死在村西头水坑沿上，闺女哭得像泪人。姚振文早晨起来去水坑北沿的井里打水，见此情景，顿生怜心。招呼乡亲们用自家的一领旧苇席卷了那闺女母亲的尸休埋在村西北乱草岗子上，姚振文端了碗高梁面粥给那闺女喝。村里有位好事的姚二嫂，把那闺女拉到姚振文家里，说：&ldo;叔，这闺女无家可归，母亲死了，怪可怜的，俺做主给你做媳妇吧？&rdo;一句话把姚振文说了个大红脸，低着头说：&ldo;俺家里穷，人家愿意不？&rdo;姚二嫂呵呵一笑说：&ldo;嗨！看俺这莽撞劲儿，闺女！你叫啥？多大啦？&rdo;那闺女羞答答地说：&ldo;俺叫四妮，姓李，今年十七岁。&rdo;姚二嫂问：&ldo;刚才俺说的那件事你愿意不？&rdo;那闺女低头不语。姚二嫂说：&ldo;不说话就是同意，你一个女孩子在外漂流不好，碰见坏人受欺负，有了主有个家，多好！别看俺这叔叔土头土脑的，地里活能着哩。&rdo;姚二嫂转脸对姚振文说：&ldo;人家闺女害臊，你个破男人家还低着头干啥？别傻站着啦，都说妥了，快叫媳妇进屋吧！&rdo;姚振文不好意思地说：&ldo;进来吧！&rdo;姚二嫂说：&ldo;没俺的事了，有话你们面对面说吧。&rdo;临走时，麻利地转动着瘦小的身子，用右手食指朝姚振才厾点几下，小黑脸得意地笑笑，努努嘴儿，一阵风似地快步跨出姚振文的街门。从此，就慢慢有了姚振文一大家子人家。不容易呀！姚振文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受了多少难？除了他本人，只有兄弟姚振才最知底儿。这大概是他临终前把兄弟叫来，细说心里话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