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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大寒（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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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番瑞香2

祁山几乎是一跃出人群就被东宫的人认了出来，也被高句丽的刺客们认了出来，相互搏杀的两拨人迅速向他的方向涌聚。在处处都有阻碍的甲板上厮杀，没有足够展转腾挪的空间，大开大阖的招式使不出，更多的是近身相搏。为了不伤及船首处聚集的无辜乘客，祁山又是连续地几次腾越，跳上了还有火焰在奔窜的二层甲板。

船身继续倾斜，宁无瑕从环抱住桅杆，渐渐变成了挂抱住桅杆，全身力气都使在胳臂上，两只脚在底下无助地划拉，想找个能蹬踩住助力的地方。很多找不到地方把扶的乘客们已经坐滑梯似地滚落到了甲板低沉的一侧，宁无瑕被遮挡住的视线顿时清晰无比，她抬起一张涂满了黑灰的脸，看着二层甲板上飞来飞去的祁山，心脏直在嗓子眼胡乱蹦跳。

木质的客船常年泡在江河湖海之中，为了避免木头遇水腐坏大都厚涂着桐油，船帆上也同样透透地涂着桐油，十分易燃。好不容易控制住的火势在黑衣刺客们的帮助下又复燃起来，两道火线顺着用桐油浸过的粗大缆绳从船身处向船首渐渐烧过来，火线行进的速度很快，等到祁山发现时，已经引燃了几根桅杆底部并未升起的船帆。

堆在一起的船帆被火一燎就‘哄’的一声烧了起来，眨眼功夫就一传二、二传三地全数俱燃，连带着竖立着的桅杆上也着起了火。原本和宁无瑕一起挂在桅杆上的乘客们全数丢开手，下饺子一样顺着甲板往下滑，一个一个地撞击在之前滑下去的人们身上，有运气不好的直接翻着跟头栽进芝澜江，宁无瑕眼疾手快，双手抓住一根缆绳，向下滑落时粗糙的缆绳从手心处快速滑过，一股摩擦的剧痛让她情不自禁大喊起来。

种种种种混乱的响声中，祁山分明听见了宁无瑕的声音，眼角余光看见她正快速下滑的身体。猛挥几剑逼退来敌，祁山飞跃至船首，弯腰抓住缆绳手腕一翻，又粗又长的缆绳象蛇似地旋了几个圈恰好套住宁无瑕的手腕，他手臂猛向上挥，带动着缆绳飞起，束着她的手腕把整个人高高地提了起来，象是把挥出去的长鞭收回来一样，把宁无瑕摘回到身边。

一翻一提的动作极快，宁无瑕‘啊’的一声大叫还没叫完，人已经回到了祁山怀中，她抬起头，脸上的黑灰已经被泪水冲出了几道白沟，头发也全散了，在江风的吹拂下十分凌乱地吹裹住她和祁山两个人。

之前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的宁无瑕落进了所有视线里，不仅高句丽刺客，连东宫的护卫们也开始猜测起这位女子的来头。刺客们互视一眼，立刻心照不宣地向祁山与宁无瑕站立之处攻来，一边挥舞兵器，一边揪住船上哭叫奔逃的乘客们向祁山扔砸过来，一时之间他与宁无瑕身边活人飞舞，哭声一片。

腿脚快的乘客们四散逃跑，老弱病残们躲之不及，有些人被黑衣刺客们扔过来重重地砸在某处，当时就人事不省地滚落甲板。祁山浓眉紧皱怒火升腾，伴着一声婴孩的啼哭，黑衣刺客们竟然扔过来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孩，孩子的母亲扑过来抢夺孩子，被刺客一剑扎穿胸膛。祁山左手抱住宁无瑕的腰高高跃起，右手不得不扔开长剑，从空中接过还在哇哇啼哭的婴孩，挽在臂弯。

胳臂一屈一伸，一阵麻痒传来，祁山暗叫不妙，展臂看时，扔孩子过来的黑衣人将数根细细的黑针刺在襁褓上，他揽抱的动作之下，黑针朝外的一头正好刺进了他的手臂。

黑衣人见祁山中招，眼中精光猛涨，挥着手中长刀就攻过来，祁山大喊一声：“有毒针！”便将襁褓扔向东宫护卫们，机敏的护卫不敢用手，用剑尖挑起襁褓边缘把啼哭不止的孩子接了过去。祁山这里手中已无剑，他揪起宁无瑕往后背上一扔，抓住还缠在她手腕上的缆绳，象草原上放牧的牧民们那样套了两个环把她牢牢拴在自已背上，脚底下毫不停顿，沿着已经严重倾斜的桅杆向上奔跑。

固定在甲板上的绳圈随着祁山的步伐快速旋转，松脱出越来越长的缆绳，身后的追兵也紧跟而上。眼见着已经要跑到桅杆的顶端，祁山提一口气想飞身下跃时，眼前突然一黑，脚底下也猛地打软，受伤的右臂处已经没有了知觉，不知道是何种剧毒来势这么汹猛。

光溜溜的一根桅杆上无处借力，祁山背着宁无瑕滑了下去，因为船只已经几乎横倒，长长的桅杆早已经伸出船面，伸到了浩浩汤汤的芝澜江江面上，东宫护卫们齐声大喊，眼见着三皇子靖安王祁山背着个黑面女子从桅杆顶端掉了下去。

有腾出手来的东宫护卫赶紧奔到船舷边向外看，所幸缆绳绳圈被一具尸体卡住没有继续松脱，只是下落之时套在靖安王与女子身上的绳套松开了，女子被缆绳挂在桅杆上，靖安王已经滑了出去，只余左手手腕被黑面女子用两只手死死抓住。

一波浪打来，江水扑湿全身，祁山恢复了一些清醒，看见挂在自已上方的宁无瑕被缆绳勒得已经满面胀红，但仍然死抓住他的手腕，十根细瘦修长的手指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抓着他一同吊在空中。

这时黑衣人已经跟到了桅杆顶端，他手里的长刀折射着阳光，刺在祁山眼中。祁山无力挣动，只能对宁无瑕说道：“松手。”

宁无瑕和祁山两个人的重量，全数落在了缠在她腰腹间那两道缆绳上，勒得她一口气也喘不上来，全凭着一股子蛮勇和最后残存不多的劲头抓紧祁山。她没听见祁山的话，听见了也不会松手，满头长发倒垂下去，扫拂着祁山的面颊，一阵阵淡雅的玉兰花香里，黑衣刺客一刀斩断了挂在桅杆上的缆绳，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靖安王和黑面女子一同掉进江中，只有一缕黑发仿佛在水面上飘了几飘，然后两个人消失不见。

这一场芝澜江的洪水历时很长，水患肆虐的地域很广，造成财物损失巨大，因之失丧的生命也为数众多。当宁无瑕躺在某一处江滩上喘气的时候，想着自已真是命大，或许是母后在天之灵保佑，她竟然没有淹死在这条可怕的江里。

直到在江滩上睁开双眼，宁无瑕的一双手仍然抓着祁山的手腕，手指头已经脱了力，松开时抖得很厉害，怎么也停不下来。临近春节的时候掉进北方的江中，没有被冻死也不得不说是个奇迹，宁无瑕一边把昏迷不醒的祁山往岸上拖，一边竟然在想，以前听说过北方人有冬泳的习俗，据说水面成冰时，水底下往往温度略高，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她和祁山才好不容易偷回一条小命。

可现在站在了岸边，身上湿透的衣服被风一吹就起了一层硬壳，宁无瑕觉得祁山真是重，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沉的人。她嘴皮子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头栽倒在他旁边。

再度睁开眼时，眼前一片昏黑，过了一会儿才分辨出来自已这并不是在阴曹地府，而是躺在某间低矮黑暗的房子里，身子底下的炕烧得火热，烘得她口干舌燥，张开嘴舔舔嘴唇，忍不住哑声轻唤：“祁山……”

屋子里光线太昏暗，有一张看不太清的脸凑了过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话语低声笑道：“总算是醒了。”

救了祁山和宁无瑕的是江边一个小渔村里的老夫妻俩，他们老远看见有人栽倒在江滩上，情知是有人落水后上岸，便用独轮车把两个人拉回到家里。宁无瑕只是被冻了一场，睡到当天深夜便醒转过来，祁山身中剧毒，仍在昏睡。

未落水前，宁无瑕听见祁山对东宫护卫们大喊‘有毒针’的那一声，再看他的右臂，肘弯处三个乌黑的针孔，伤口已经高高肿起，从针孔里往外流着黄水，看起来十分吓人。老夫妻俩一穷二白，小渔村里也没有大夫，正在小瓦瓮里捣着草药，想要给祁山敷上。

宁无瑕缓缓跪坐在低矮的床边，低头看着面色潮红昏睡不醒的祁山。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也不会受这样重的伤，可这个男人怎么这样蠢，为了个素昧平生的人、还是个异国的素昧平生的人，就把自已弄成了这副不死不活的模样。不都说北遥人冷血残忍弑杀恶毒，这个靖安王，怎么不好好给北遥人做个榜样？

一声低泣后，宁无瑕垂首趴下去，额头轻轻枕在祁山肩头，渐渐哭得双肩耸动。祁山臂上有伤，赤着上身躺在床上，宁无瑕的眼泪全数淌在他手臂上，顺着皮肤滑落。昏睡着的他眼睫微动，片刻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了她乌黑的头发。

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打断了宁无瑕的哭声，她仿佛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对上了祁山带着笑意的双眼。一阵狂喜涌来，宁无瑕泪中带笑：“你醒了！你醒了！”

笑完又自责，握住他的手，攥紧他的手指，泪流得更多：“都怨我，都怨我……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谁让你救我的！别救我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祁山的笑意凝滞，他动动手指，宁无瑕的手却猛地一缩，垂眸看过去，她的两只手都缠着白布。就是这样两只在缆绳上磨破了掌心的手，在最后关头依然抓紧他的一线生机。有股暖流在心头涌起，但是祁山却皱着眉，用现在能使出的最大的力气反握紧宁无瑕的手，她再疼也要握紧，他要让她听清他的话。

“活下去才有希望。”

希望……又是什么呢？

隔着眼中的泪雾，宁无瑕凝视祁山。从小到大，父皇和皇兄不知问过她多少次，不管她希望得到什么总能如愿，她从来没有觉得希望有多么珍贵，直到在摄山顶上的天池边看到了兰妃娘娘的坟茔，才知道希望原来是个得不到的东西、是个实现不了的心愿、是一场不能醒的美梦。

希望是能够回到故国，回到她的昭华宫里。希望是还能再见上父皇一面。希望是从卫国远嫁到北遥的这一条路永远也走不完。希望是在芝澜水的怒涛中倒挂在桅杆上时，想着如果祁山掉下去死了，那么她就和他死在一处。

宁无瑕头回发现自已的眼泪那么多，擦了又流，擦了还流，她放弃地叹口气，抬起祁山的手捂在自已眼睛上，摇头泣道：“我还有什么希望……没有了……”

祁山指尖微动，缓缓勾去她的泪水，声音不大，但十分坚定地说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