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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华惜易站了起来,拿起身边的柴禾,点着了,直接扔到了老人的身上。老人身上大概是泼了汽油,一沾上火就熊熊燃烧起来。
蓝田大骇,阻止道:“华惜易,你在干什么?!”
华惜易看到了蓝田,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道:“她走了。两个小时前走的。”
蓝田愣了愣,随即心底一阵悲怆。华老太太也死了……而她死了,华惜易却不肯按照传统,给她一个正式的葬礼,宁愿一把火把她烧掉。她大半辈子都躲在破烂的房子里,卑微地活着,现在死了,却是热热烈烈的,在众目睽睽下变成灰烬。
华老太太衰老的躯体,就像干枯的木柴,不一会儿她的肌肉就在火里萎缩了。蓝田见火里的老太太蜷起了拳头,似乎正要努力抬起身来,但还是扛不住火的侵蚀,很快就变成了黑炭。一阵烧焦皮肉的气味飘散开来,闻之作呕。那是肌肉萎缩溶解时,造成的一种死者要坐起来的假象,但蓝田还是想:“她是有话要说吗?她想要把隐藏了半辈子的话,统统说出来,来为自己卑琐的半生辩解吗?
但现在谁也听不到她说什么、谁也不知道她想什么了。
——不,有一个人或许知道。蓝田想起,老太太昏倒之前,曾经跟齐闻谷说过话。
齐闻谷呢?蓝田举目四望,周围都是神情麻木的屯民,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却没有见到齐闻谷。
蓝田退出人群,走上了台阶。走了十几步,蓝田回头看向空地。
一圈圈的人,沉默地看着火在燃烧,看着人在死去,尸身在融化,但这又怎样呢?他们并没有因为这可怜的老太太而掉一滴眼泪,甚至皱一下眉头。这是多么刻骨铭心的一幕啊。正因为太刻骨铭心了,这几十年来,他居然记不起来。他那小男孩的心灵,无论见过多少惨死的尸体,都没法再去经受一遍这样的情景。
蓝田看着那缺了口的米字房屋、那些经年的生离死别,随即闭起了眼睛。
他知道“大鱼”是谁了。真相是如此简单,如此一目了然啊,明明就摆在他眼前、摆在他的记忆里,他却选择视而不见。因为他的视而不见,一件件的凶杀、惨案才会在这里发生。他不是在逃避,正好相反,说不定,他的内心深处也在盼望着杀戮,期待着更残忍、更冷酷的屠杀呢。
他跟凶手有着同样的心思,所以他也是同谋啊。
蓝田觉得他身上都是血腥味,那是从老猫墓穴里带出来的、像透明的膜般覆盖了他全身的气息。
风大了起来。在阴影重重的台阶上,他仿佛看到了老猫的身影。老猫满身是血,拿着斧子,背对着他,走进顶上的黑暗里。他追随着这身影,爬上高高的台阶。
老猫走得很慢,蓝田也在他身后慢慢地跟着,他没有呼唤老猫,因为他知道老猫是不会回头的。蓝田见过很多杀人者,写过无数犯罪心理的论文,但他一直没法回答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要杀人?在他的理性里,杀人从来是成本最高的解决方式,因为这意味着严厉的刑罚、事后的害怕和悔恨、漫长得无法终结的赎罪。他用了许多理论去解释这些,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认为,人死了,就什么都挽救不了了,这分明就是一种毁灭自己的行为。
但现在他明白了,以一种无法书写、无法讲解的情感上的痛楚,他接近了问题的核心。
所以他没有说话,也不打算阻止老猫。
他们就这样爬了上去,在最后一个路灯处,老猫停了下来。
“他在犹豫呢,”蓝田想。
——他在犹豫,要不要转过头来,告诉蓝田,不要再跟着我了,你下山去吧。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赶蓝田走了,现在蓝田知道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讨厌过蓝田,正好相反,他希望蓝田远离米屯、远离他、远离这血腥的中心。他希望蓝田能忘掉一切,像一个普通孩子那样活下来。
但他没有转过头,而是拐进了小路。这么些年来,他已经习惯对蓝田冷着脸了,一下子放不下架子吧。
蓝田这么想着,又是想笑,又是心酸。
那身影离开了路灯,就变得孤独而苍老。花白的发梢裹上了一层光圈,在风里微微的晃动。此外,他的身子伟岸而坚定,蓝田在他的后面,又变回了小孩。蓝田不敢说话,也不敢阻拦他。
因为那不是他的老猫,而是齐闻谷。
蓝田静静地跟着齐闻谷,看这出戏怎么落幕。
马宇非坐在饭桌边,看着秒针像心跳一样,有规律地向前移动。饭厅的两盏吊灯打开了,发出温暖的昏黄的光。马复可夫妇有很好的品味,把饭厅装点得朴素雅致,但这对于马宇非来说,还是过于繁复了。他已经很久没坐在椅子上,也很久没见过时钟这样的物品。
房门发出低哑的声音,齐闻谷走了进来,坐在了马宇非的对面。
马宇非等秒针终于走到了12,才放心似的移开目光,看向齐闻谷。
“我等了你很久。”马宇非缓缓开口。
齐闻谷轻蔑地笑了一下,就像马宇非讲了一句废话。他回道:“你急什么,我终会去找你的。但我来这里,是来看你的儿子和儿媳。他们去哪儿了?”
马宇非的脸微微变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态。“你连他们,都不放过吗?当年的事儿,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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