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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起身跟着谢茂回了内院。
青草汤当然是没有的,谢茂喜欢喝,衣飞石就喝不惯,一股煮熟的生草味儿,与谢茂相识之初被强摁着赏了几年,后来他实在忍不住了,宫人就不再替他准备了。
谢茂端了茶窑里的橄榄茶给他,叫秦筝来给他解了衣裳透气。
因出来得简朴,服侍的宫人少,谢茂坐在衣飞石身边,亲自拿起扇子轻轻摇着,给衣飞石解暑:“这地儿热得不行,松快松快,洗浴一番就凉快了。”
衣飞石一身武艺寒暑不侵,之所以憋出一身汗,全是给衣长宁气的。
论公,衣长宁是羽林卫校尉,论私,衣长宁是他亲自教出来的。一旦衣长宁坏了事,于公于私,衣飞石都脱不开干系。被自己教养了十年的嗣子狠捅一刀,这一个闷亏吃下去,衣飞石连冤枉都不敢喊。
衣长宁还指望着他帮忙遮掩,要他“借一步说话”,衣飞石想着心都痛——这孩子怎么这样了?
这些年皇帝对衣飞石极其恩宠,但凡是衣飞石有好感的人,皇帝都要赏出身,着力提拔,与衣飞石沾亲带故的就更不必提了,只要不是犯了谋逆的罪过,在京城简直就是能横着走。
这样的恩宠让衣飞石战战兢兢,越发小心谨慎,从不敢侍宠行凶,更不敢以公渔私。
因为他很清楚,他哪怕做的事情再出格,皇帝也容得下他!
皇帝不肯给他画圈,他就必须自守。他给自己划了线,从不肯越雷池一步。
他这样勤谨忠诚守了十多年,除了当年因黎王之事行差踏错,此后再没有任何能让皇帝挑剔的地方,若说规矩,他比所有人都规矩。皇帝越宠他,他就越规矩。
他认真教养衣长宁,一则是为了长兄遗愿,想让侄儿成材成器,有个好前程,二则也是衣长宁做人规矩,学得了他几分本事,他很愿意给皇帝再留几个可用的人才。如今衣长宁出门当差就坏了事,衣飞石又气又恨又羞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皇帝说。
——倘若不是看他的情面,衣长宁没资格娶谢娴,也不会进羽林卫,更不会得到随侍皇帝微服出游的机会。换句话说,衣长宁若不是他的侄儿,根本就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情报准确地烧了县衙。
谢茂也不需要他怎么说。能让衣飞石羞窘成这样,犯事的还能是谁?
“多大的事儿?看把你急得。”谢茂拿着扇子在他面前扑了一股风,笑道,“旁人惹了这事儿犯的是国法,他小人家坏了事就是家务。叫孩子来问一问就是了,你急成这样,还怕朕把他怎么样么?”
衣飞石早几年就请衣尚予开了祠堂,把衣长宁过继到他名下,只是碍于谢茂早年反对,没能在朝廷礼法上为衣长宁请封世子。这些年谢茂改了主意,正经把衣长宁当衣飞石的儿子看待——小衣的儿子,那是普通人么?惹多大的事出来,谢茂也只认为他是小孩儿顽皮。
为了让衣飞石安心,谢茂吩咐秦筝:“去把往盐政总督衙门送信的人马追回来。”
衣飞石愕然道:“陛下?!”又喝止秦筝,“慢着!”
谢茂轻轻给他摇扇,说道:“看看,又着急。朕若叫人去问了,岂不是把长宁遮着的事儿都掀开了?你先叫长宁来,问问是怎么回事。若他真是有难处,朕做皇父的岂能不周全他?”
这活脱脱的护短狂魔昏君脸,刺得衣飞石心尖一跳一跳的,脑门儿都生疼。
谢茂自称“皇父”,衣飞石可不会误会皇帝算的是谢娴那边的辈分,平时谢茂就喜欢和他打趣,私底下就说衣长宁是“咱们儿子”。皇三子谢沃、皇四子谢泽都已经纳妃生子,怎么不见皇帝带着他们和小皇孙微服来见太后?——衣长宁这就是隐形的皇嗣待遇。
“此事陛下不能周全他。”
衣飞石拿走谢茂手里不住扑扇的扇子,突然又觉得自己太过无礼,转头给谢茂扇风,“臣已经把他押下了。先叫他反省一夜,明日臣再使人去问他。旁人口供怎么来的,他也一样。”
言下之意,若衣长宁敢犟嘴继续遮掩,照样给衣长宁上刑。
“岂有你这样问口供的?他若随口招认了,岂不是平白冒险烧了一回县衙?你告诉他,朕已经拿到证据了,他当然就不犟嘴老实答话了。你就是置气。”
谢茂平时很难得对下一辈用心,这会儿居然连觉也不睡了,吩咐秦筝,“你去把宁儿叫来。”
衣飞石被皇帝这么理直气壮的护短惊得眼睛都瞪直了:“陛下,他是陛下臣子,何时也不该对陛下撒谎。既然敢撒谎,就该吃些苦头。这怎么就是臣与他置气了?”
“你如今气昏头了,朕不和你辩说。你吃茶吃茶,消消火。”谢茂敷衍道。
……衣飞石觉得,这要是不知道的,听了他和皇帝的对话,只怕都会以为衣长宁是皇帝的儿子,他才是那个后爹。
羽林卫驻地就在城南别馆,衣长宁也就被押在外边的草棚里,没多会儿就被秦筝带了进来。
他身上代表羽林卫身份的佩饰都摘了下来,纱冠也解了,赤裸着发髻。
褫夺衣冠是防止他用从前羽林卫校尉的身份,蛊惑不知情的士卒把他放走。这会儿皇帝急召,也没人会给他重新找衣裳顶冠,他就这么狼狈地走了进来。这是很标准的囚徒装扮。
谢茂吩咐秦筝给他准备衣裳梳洗,衣长宁眼泪倏地就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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