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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5 知己难求（第1页）

由于不需要介入刑部具体的工作内容，张岱这分察也察得很快，结束了文书卷宗的审察之外，他又在刑部下属诸司溜达了一圈。

眼见时间将近正午，他便结束了今天的督察，顺便与相关人员约定好明天相近的时间把需要...

秋雨淅沥，自辰时起便未曾停歇。长安城外官道泥泞不堪，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水花。张岱立于春明门箭楼之上，青衫微湿，目光却如刀锋般穿透雨幕，直落那远去的囚车之上。宇文融披枷戴锁，蜷缩在板车角落，昔日张扬眉目尽失颜色，唯余一双眼仍透着不甘与怨毒，频频回首望向城门方向。

张岱冷笑，指尖轻抚栏杆，低声自语：“你若安分守己，不过一介贪财庸吏，我何须动你？偏要伸手触我根基，妄图染指飞钱命脉，今日之果，皆由尔自取。”

丁青撑伞立于身后，低声道：“八郎，李十虽被拘押，然尚未定罪。听闻李相已遣心腹连夜入宫，欲求高力士斡旋。恐风向再变。”

“高力士？”张岱嗤笑一声，“他如今自身难保，哪还有力气救人？其子宇文融既倒，他在内侍省的威信已然动摇。陛下近来对宦官干政愈发忌惮，岂会容他再插手朝局？至于李林甫……”他顿了顿，眸光微冷，“他越是急着救子，越显心虚。那一万二千贯‘寿礼’，早已在他头顶悬了一把刀，只待有人轻轻一推。”

话音未落，远处忽有马蹄疾响。一名黑衣细作冒雨奔至城下，递上密函。丁青接过，拆开呈上。张岱展信略览，唇角缓缓扬起。

“果然。”他将信纸收入袖中，语气淡然，“王九思昨夜试图潜逃，行至蓝田驿即被拿下。随身携带一封密信，乃李林甫亲笔所书，命其‘速往洛阳藏匿，勿使账册落入他人之手’。信中更提及‘前事皆由十郎主谋，不可牵连老夫’云云。”

丁青倒吸一口冷气：“宰相竟亲笔写下此等推诿之辞？这……这不是自承其罪么！”

“正是。”张岱眼中寒光闪动，“他以为烧毁账册便可掩尽天下耳目，却不料人心易变，仆隶难信。王九思被捕后，经刑部略施手段，当即全盘招供??不仅交代了近三年来经手的三十七笔非法飞钱流转，更供出李十如何借鸿胪寺职权，伪造外蕃贡使文书，虚报商税减免额度，从中牟利数万贯！而这些赃款，半数流入李府私库，半数用于结交禁军将领、收买御史台言官。”

他缓缓转身，望向皇城方向：“这一回，不是我栽赃，是他自己亲手递上了绞索。”

雨势渐大，檐下滴水成线。张岱沉默良久，忽道：“传令下去，明日午时，刑部将在大理寺公审李十案。我要让满朝文武都亲眼看见，那位一向清贵自持的李相之子，是如何沦为市井奸商的走狗！更要让陛下明白，所谓‘贤相治国’，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丁青领命而去。张岱独倚栏杆，任风雨扑面。他知道，这场博弈至此已入终局，但胜负未定，只因一人尚未表态??皇帝李隆基。

翌日午时，大理寺正堂内外戒备森严。百官列席旁听，神色各异。裴耀卿端坐首席，面色沉静；高力士缺席，称病不朝；李林甫亦未现身，仅派家宰代为观审。唯有张岱位列特设客席，身着协律郎七品绿袍，却无人敢轻视其位。

审判开始，主审官乃刑部侍郎崔翘，素以刚正著称。证据逐一呈上：赵元礼交出的原始账簿副本、王九思亲笔供词、吕荷所记关键转账记录、甚至还有那封从李十怀中搜出的“自劾奏状”摹本。每一件物证皆由专人宣读，并当堂比对笔迹、印鉴、时间线，环环相扣，铁证如山。

最令人震惊者，莫过于一段录供口白??据王九思供述，去年冬至那笔一万二千贯“寿礼”，实为李十亲自督办，以三家空壳商号名义分批转入，再通过西域胡商洗转，最终化作二十箱金珠送入亲仁坊后门。而当日李林甫寿宴之上，曾有宾客见其笑言：“今岁所得，胜往年三倍。”众人皆以为是门生贺礼丰厚，谁料竟是举国金融命脉被悄然蛀空！

堂下哗然。几位年老大臣面露愤慨，年轻官员则窃窃私语。崔翘重重拍案：“李十！你还有何话说？”

李十跪伏于地，脸色惨白如纸。他原以为只要咬死不认，凭父亲权势终能脱身。可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连父亲写给王九思的亲笔信都摆在眼前，分明已将他推出祭旗。他浑身颤抖，终于崩溃，嚎哭道：“我……我是受人蛊惑！宇文宽许我五成分红，说此举不过挪移账目，不伤朝廷根本！我又见飞钱利润惊人，一时贪心……求诸位大人开恩，我愿悉数退还赃款，只求留我性命！”

“受人蛊惑？”崔翘冷笑，“那你怀中那份自承罪责的奏状，也是别人逼你写的不成？”

李十大惊，猛地抬头：“那……那是假的！我从未写过！”

“哦？”崔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可据金吾卫禀报，你昨夜潜入旧娼馆，意图销毁所谓‘吕荷遗书’，却被当场抓获。而那‘遗书’内容，恰恰是你承认勾结宇文宽、伪造飞钱账目、并向吐蕃使者密通款曲的全部罪行！字迹、签名，无不吻合。若非伪造，难道真是吕荷死后托梦教你写下的？”

李十瞠目结舌，冷汗涔涔而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落入圈套??那份“遗书”根本就是张岱设下的诱饵，故意泄露风声，引他上钩。而他不但去了，还鬼使神差地将那封伪造奏状揣入怀中，仿佛冥冥中有股力量，硬生生把他推向绝境。

堂外忽有黄门传旨：“圣谕到??召刑部、御史台、太府寺、协律郎张岱，即刻赴延英殿觐见！”

满堂肃然。张岱整衣起身，随众入宫。

延英殿内，李隆基端坐御座，面容冷峻。案前堆叠着今日审讯记录与关键证据抄本。他抬眼扫视群臣，最后落在张岱身上：“张卿，此事因你而起，你说，该如何处置？”

张岱上前一步，躬身道：“启奏陛下，飞钱之设，本为便利四方商旅、疏通财赋流转，乃利国利民之举。然自推行以来，屡遭权贵觊觎，或假公济私，或暗中操控，致使制度几近崩坏。今宇文融伏法，李十待罪，背后主使虽未明言，然蛛丝马迹皆指向宰辅之家。臣不敢妄议大臣，唯愿陛下明察秋毫，正本清源。”

他顿了顿，声音渐沉：“若纵容此类行为，不过数年，飞钱必成权门敛财之器，百姓反受其害。届时信用尽失，国库空虚，悔之晚矣。”

李隆基默然良久，忽然问：“裴卿，你以为如何？”

裴耀卿出列，拱手道：“臣以为，张协律所言极是。飞钱乃新制，尤需清明之环境以护其运行。今既有确凿证据显示高层涉贪，若不严惩，恐寒天下之心。然李林甫位居宰辅，事关重大，宜先暂停其参政之权，待调查清楚后再作决断。”

李隆基缓缓点头，又看向崔翘：“李十之罪，当如何论？”

“依律，伪造官文书、侵吞国财、勾结外藩，三项皆可斩首。念其主动招供，或可减为流放岭南，终身不得赦免。”崔翘认真答道。

皇帝闭目片刻，终开口：“准奏。李十削籍为民，流放儋州，永不叙用。宇文融贬谪不变。王九思等从犯依法处决。至于李林甫……”他睁开眼，目光如电，“即日起停职反省，非诏不得入宫议事。其所辖政务，暂由裴耀卿兼理。”

圣谕既下，满殿寂然。张岱低头退下，嘴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