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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工地上多了些特别的材料。叶东虓从郊区的老木料市场淘来几根旧松木,都是拆老房子时剩下的,表面带着风霜的痕迹;王师傅带着他的徒弟来,教工人怎么用传统的方法给木梁做榫接,不用一根钉子,只用木楔固定;甚至连墙面的修补,江曼都要求用最原始的方法——混合石灰、沙子和麻丝,一点点填补裂缝,再让其自然风干。
有天夜里下暴雨,叶东虓不放心,跑到工地去看。雨丝斜斜地打在老楼的窗户上,刚修补好的墙面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走上二楼,看到江曼正蹲在地上,用手摸刚铺好的木地板。
“这是从老仓库里拆下来的榆木地板,你看这木纹多漂亮。”江曼抬头看他,脸上沾了点木屑,“王师傅说,榆木‘宁折不弯’,做地板最结实。”
雨声里,老楼仿佛在轻轻呼吸。叶东虓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来车间,也是这样的雨夜,电锯声被雨声盖了一半,木头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出格外浓重的香气。
“快好了。”江曼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等天晴了,咱们就能把那些老物件搬进来了。”
叶东虓点头,看向窗外。雨还在下,但他好像已经能看到,天晴之后,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些刨子、凿子和榫卯模型上,照在重新挺直了腰杆的木梁上——那是老楼重新长出的筋骨,也是时光在木头里,刻下的新的纹路。
第五章木头上的体温
展厅布置进入尾声时,王师傅带来了他的“压轴活”——一个按比例缩小的榫卯结构小阁楼。阁楼的梁、柱、斗拱全用榉木制成,每一处衔接都严丝合缝,连瓦片都是一片片雕刻出来的小木片,用暗榫扣在房檐上。
“这是照着我年轻时盖的老祠堂做的。”王师傅把阁楼放进玻璃展柜,手指在木柱上轻轻敲了敲,“那祠堂用了三十年,风吹雨打,梁架从没松动过。后来拆的时候,我偷偷拆了个斗拱回来,琢磨了半年才弄明白其中的门道。”
叶东虓蹲在展柜旁,看着那些比指甲盖还小的榫头,心里发颤。他试着想象王师傅拿着刻刀,在方寸木头上消磨的日日夜夜——眼睛要准,手要稳,心要静,才能让木头听话,长出该有的形状。
“这些小木头,好像带着体温。”江曼轻声说。她设计的展柜特意用了浅色系的木材,和展品的老木头形成呼应,灯光从上方打下来,在木头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像给每个物件盖上了一层时光的薄被。
他们把李伯的墨斗挂在墙上,下面配了张老照片——是叶东虓父亲年轻时的样子,穿着工装,手里正拿着这只墨斗在木料上画线,嘴角带着笑。张婶的马扎放在一张旧木桌旁,桌上摆着那盒木锉,红绳系着的名字在灯光下依稀可见。周木匠的榫卯模型被放在展厅中央的旋转台上,游客可以从各个角度看清拼接的细节。
最特别的是“互动区”。江曼腾出了一楼西侧的一间房,地上铺着厚厚的木屑,墙上挂着几把小号的刨子和凿子,都是王师傅特意做的,适合孩子用。“让孩子们亲手摸摸木头,比看一百遍介绍都管用。”王师傅边调试工具边说,他的徒弟在旁边钉了块松木,准备教大家怎么用刨子刨出第一片木花。
开馆前三天,出了个小岔子。那台叶东虓惦记的德国老刨床,从三楼窗口吊进来时,绳子突然打滑,刨床磕在墙角,侧面的木挡板裂了道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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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我怪我,没检查好绳子。”负责吊装的工人急得满头汗。叶东虓看着裂缝,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这刨床是父亲当年最宝贝的工具,说明书还夹在抽屉里,用红笔标着保养要点。
“别慌。”王师傅走过来,摸了摸裂缝,“木头裂了,不一定就得扔。”他让人找来几块同样的硬木,又取来自己的工具箱,“这种老刨床的挡板是用榫卯镶上去的,我把裂的地方拆下来,重新做一块换上,保准看不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王师傅就在展厅角落支起了工作台,叮叮当当修起了刨床。他先用小锯子小心地把裂了的挡板锯下来,再取新木料,按原来的尺寸画线、凿榫、打磨。叶东虓和江曼就在旁边看着,看他的手如何在木头上游走,看原本冰冷的工具,在他手里变得温顺。
修好的刨床放回原位时,谁也看不出哪里动过手脚。王师傅拍了拍刨床的侧面,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行了,又能干活了。”
那天傍晚,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刨床的金属部件上,反射出温暖的光。叶东虓突然发现,展厅里的所有物件,好像都在这光里轻轻呼吸——墨斗的线轮似乎要转动,木锉的齿纹里还卡着当年的木屑,连那只缺腿的马扎,都像是在等谁坐下来,说说过去的事。
第六章开馆那天的阳光
开馆当天是个晴天,阳光把老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叶东虓特意穿了件父亲留下的中山装,虽然有点旧,却笔挺;江曼换了条棉麻长裙,裙摆上绣着简单的木花纹样。
不到九点,门口就排起了队。有头发花白的老职工,拄着拐杖,互相搀扶着;有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手里拿着宣传单;还有几个背着相机的年轻人,说是从网上看到消息,专门来拍老物件的。
李伯和周婶也来了。李伯摸着墙上挂着的墨斗,眼圈红了:“老叶要是能看见,肯定高兴。”周婶则在榫卯模型前站了很久,嘴里念叨着:“老周,你看,你的手艺有人看了。”
剪彩仪式很简单,叶东虓没请领导,只让王师傅代表老木匠们说了几句话。王师傅站在台上,手里还攥着把刚磨好的凿子,声音有点抖:“我做了一辈子木匠,就信一句话:木头是活的。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脸。今天这博物馆开了,就是让这些活了一辈子的木头,接着给后人长脸。”
话音刚落,台下就响起了掌声,比任何时候都响亮。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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