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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小寒（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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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番水仙3

三年前芝澜江上的那场洪水持续了很久，卫国来的送亲使团也在江边被阻挡了很久，摄山离宫相继发生爆炸、山洪，之后卫国元嘉公主的营地里又起了山火，还在公主的营帐中发现了毒蛇，这些事件让送亲使乐浪王宁景阳忙得焦头烂额，连护卫公主的职责都被北遥三皇子靖安王夺走。

被北遥当地官府从宿营地接到最近的一个集镇安置了好些日子，等到芝澜江洪水终于稍微平静，虽然还没能修复桥梁，但江上已经可以行船的消息传来时，乐浪王宁景阳也震惊地发现，元嘉公主宁无瑕早就由靖安王护卫着，先行北上而去。

留守护送使团的靖安王侍卫统领郎塔趾高气扬地答复道：“公主三番四次遭逢不测，王爷恐有刺客暗中随行，为了公主的安全，王爷已经带着公主先行启程了。他们轻车简行脚力快，这会儿……属下也不知道他们走到什么地方了。”

宁无瑕更不知道自已现在身处何处，她觉得自已肯定是神智不清醒了，才会答应这个卫国的三皇子，只身跟他离开队伍，向着北遥都城行进。

不过那一截蛇尸真的吓到了她，照祁山所说，如果不是当时发现得及时，只要她被咬上一口，此刻魂魄应该已经回到昭华宫了。连接发生的几件可怕的事都发生在她周遭，很难不让人相信是有人冲着她而来。宁无瑕坐在马车里，怀里抱一只松软的靠枕，不无自嘲地笑笑，原来她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一听说小命有危险，马上跟着一个几乎是陌生的男人跑了。

还好为了确保她的舒适，祁山找了镇上能找到最好的一辆马车，亲自挑了两名细心的侍女一同上路，确保享惯了福的元嘉公主在旅途中也不会太过辛劳。

他们离开的时候天还没亮，宁无瑕在马车里迷迷登登不辨方向，等到天亮后又跑了半天，她才觉乎出来不对劲。一路从卫国而来都是在北上，可此时此刻祁山带着她很明显是在向南而行，走的速度虽然不快，但这半天下来，应该已经离摄山很远了，离她的目的地北遥都城更远了。

但是宁无瑕一丁点儿也没有心慌，不知怎么地，她好象很信任祁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吗？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因为他救过她？因为他母亲那尊孤单的坟茔？如果他要害她，那么死在离祖国更近一点的地方，似乎也不错。

中午时分马车停住，一名侍女告诉宁无瑕，这是个名叫西鄂的小地方。然而一行人就停在了西鄂，在这儿逗留了整整三天，仍然没看出来祁山有继续前行的意思。

除了两名侍女，和祁山一同护送宁无瑕的还有八名精心挑选出来的侍卫，个个都是身高壮硕的北遥大汉，个个骑着高大得吓人的北遥战马，鞍边横着槊，腰间别着刀，不用说话，只拿眼睛一瞪，也能把三丈以内的人全都吓跑。

三天以后，宁无瑕身边换了两名侍女，侍卫人数从八个变成了另外的四个，马车自然也不是先前那一辆。祁山的这个举动让宁无瑕真的开始害怕了，这样费劲地掩藏她的行踪，是因为想要取她性命的人已然追踪而来了吗？

离开西鄂镇依然是在天色将明之前，出镇往东，沿着官道跑了整整一天。祁山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驾马车的车夫费尽了气力才驭着两匹拉车的马跟上王爷的速度。同车的两名侍女身上似有功夫，看起来十分轻松自然，宁无瑕却险些被颠掉了半条命，早晨吃的一点儿东西泛在嗓子眼，一整天下来骨头架子也要散架了，被两名侍女架着才从马车上下来，扑进客栈房间的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累极了，但是睡不着，躺在床上的宁无瑕开始琢磨想要杀她的人是谁。不管是谁，肯定不会是卫国人，肯定是北遥人。可她初来乍到，甚至人还在半路上还算不上初来乍到，是谁会对她有这么刻骨的仇恨，几次三番不杀她而不快呢？

郎塔依照之前定好地计策，带着三名贴身侍卫离开送亲使团队伍潜回西鄂镇与王爷会合，也带来了芝澜江已经通航的消息。入夜后简单用过晚餐，安排好值夜的班次后，郎塔关切地来叮嘱王爷早些安寝。

郎统领粗中也有细，见到王爷微皱的眉头，两只蒲扇似的大巴掌猛地一拍：“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想要杀元嘉公主的人不是别人，肯定是乌山部的述岩那贼厮。皇后娘娘早就有意让太子迎娶述岩的妹妹，如今诡计不成，自然想要对元嘉公主不利！”

说完这番话，郎统领顿了顿，似有些不解：“只是王爷您何必大费周章，公主自有送亲使团自己护送，您现在把这差使硬揽了来，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不是反而麻烦吗？”

祁山无奈地冲着自家的侍卫统领笑着摇头：“你以为我想揽这个事？从咱们在路上偶遇卫国送亲使团时起，这差使不揽也得揽了。眼下公主只要出事，就是我祁山护卫不力。皇后娘娘的一双眼睛牢牢盯在我和大哥身上呢，咱们这回在高句丽战场上被人阴了一把，大哥在京城里想必应付得很吃力，这个当口儿绝不能再出事，不能再给大哥揽祸。”

郎塔想不到这一折，只是他一点就通，立刻明白了王爷的用意：“属下知道了，那给公主值夜就改成两人一班吧，宁可咱们吃些辛苦，确保公主的安全。”

祁山点点头：“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夜班我来值，你去睡觉。”

“那怎么能成！我老郎的身子骨您还不知道吗？那么点儿小伤……”

祁山把脸一板：“要不去睡觉，要不你现在就回京城，自己选。”

不知从哪一代的老祖宗起，北遥这个凶悍得可怕的国家就从来没有断过战争，不是跟别国打，就是自己内战，长久以来，北遥男人的骨血里都浸含着军人气质，绝大多数大家族都奉行着以军法治家的宗旨。祁姓皇族夺了北遥帝位后更加铁血，祁山算是好的，他的大哥新野王祁玉治理自家王府那才叫一个严厉，祁玉只要哼一声，整座王府都噤若寒蝉，没人敢出一声大气。

所以郎塔没有再多啰嗦一句，改了值夜班次后乖乖回房去睡觉休息。祁山带兵出征向来不摆王爷架子，对属下十分体恤，和他同值一班的侍卫留守在客房门前，他则亲自翻上屋顶，一柄刀，陪他共同守卫着元嘉公主的窗户。

北方的冬夜里寒冷异常，整座客栈没有一扇窗户是打开的，从窗内透出的暖黄灯光只会让室外的风显得更加吹水成冰。祁山坐在屋顶上的树影里，在黑暗中寻找着更黑暗的地方，凝神观察着周遭的情况不放过任何的风吹草动时，离他最近的那扇窗户却突然被人轻轻从内推开。

关得太久了，窗扇推开时咯吱作响，似乎推窗人还费了不小的力气。两扇窗户被推到最大，展开如同一对夜色中的翅膀，然后有一阵隐隐的、极淡的玉兰花香从空气里飘上来，然后一个轻轻的叹息声响起，似有人伏趴在窗台上，向着外头张望。

祁山心中一动，毫无声息地向树影中又退了一些。屋内屋外温差太大，从窗口里漫出来的暖和气漾成浅淡的白烟，打着卷儿翻涌而上，祁山握着刀柄的手指上能清楚地感觉到一股暖意，他垂眸看着屋顶的青瓦，听见底下只隔着两三来尺的地方，传来一阵突兀的低低的歌声。

“秋风起兮……”

只哼唱了四个字，宁无瑕猛地被一阵酸涩哽住咽喉，她赶紧闭紧双唇，低下头把脸颊趴伏在双肘间，一点儿也不能让自己的哽咽声被别人听见。

但是还是有人听见了。

空气变得湿暖，祁山的两只袖口上很快结了一层极薄的白霜，黑色的衣料上象是沾起一层银屑，昭昭泠泠地折射了两道泪光。

祁山也有过这种体会，他知道什么是想哭却不敢哭的滋味。他抬起头看着满到繁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牙关已经慢慢地咬紧。天幕太黑黯，星光又太明亮，这样的夜晚不适合唱歌给自己壮胆，更不适合在半夜里开着窗让自己暴露在明亮的光线里。

祁山迟疑了片刻，握着剑站起身来，在宁无瑕的一声惊呼中从屋顶跳了下去。宁无瑕这儿正伤春悲秋着，没奈合天上掉下来一个大活人，她被吓了个半死，啊啊叫着后退好几步，引来了两名侍女。祁山一句话也没说，抬手合起两扇窗户，窗扇合紧前，透过渐渐变窄的缝隙，宁无瑕分明看见了祁山嘴角的笑意，祁山也看见了宁无瑕瞪大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那股子‘本宫斩你狗头’的怒气。

靖安王转过身，背抵着窗户把剑抱在怀里，唇角的笑意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