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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第1页）

他看着她跑出油菜地，被吵醒了美梦样的遗憾挂在脸上，正欲转身去找自己的哥哥时，她忽然又回过身子来，望着他叮嘱了一句说：

&ldo;你可真的要娶我，我脱光衣裳了，你都摸我看我了。&rdo;

他泰山压顶般又沉又重地朝她点了头。

她又说：

&ldo;荒年里不能让我饿死哩，还得让我吃一顿萝卜炖白肉。&rdo;

他朝她不仅又一次点了头，还把嘴唇咬了咬。看着她像蝴蝶样朝山坡上她的姐们飘过去，他开始失失落落走出油菜地，去寻他的三哥两弟了。日头温暖宜人，黄慡慡地照在头上，头发和头皮舒服得叽叽私语。他把手在头上抹一把，那叽咕叽咕的声音没有了，可没走出油菜地，就又有一个声音在他面前响起来──&ldo;我都看见了，你和蓝四十，她要做你媳妇哩。&rdo;

说话的是他表妹杜竹翠，她蹴在菜畦的头儿上，单瘦薄小就如一枚将要缩干的油菜叶。

司马蓝说：&ldo;你咋贼在这？&rdo;

她说：&ldo;这是我家分守的油菜地。&rdo;

&ldo;你要敢对人说了我敢撕了你的嘴。&rdo;司马蓝这样对比四十小半岁的竹翠威胁一句，便不再管她如何，大步地从她面前走过去，朝另一条山梁上弯腰直腰地爬。他已经看见森、林、木和弟弟鹿与虎，像五只小山羊般在一面刚泛色的糙坡上挂着捡蚂蚱。他轻快地朝着他们走，可小竹翠却影子一样尾在他的身后说，表哥，你做了村长也娶我做一个媳妇吧，你不是说娶两个媳妇哩……他听出了她话里苦药水似的哀求味，便极富同情地站下来。

&ldo;你才一丁点儿，你别缠着我。&rdo;

&ldo;你不是说要娶两个媳妇吗？&rdo;

&ldo;我没说，你别缠着我。&rdo;

她便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哭得伤心嘹亮，仿佛受了多大委屈。见她哭了，他的同情心反而荡然无存，竟索性快步朝着坡上走，留下她的哭声像穿过干沙滩的一丝河流，终于就慢慢没声没息了。不仅没了，她还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着他的后背砸过去，说表哥，你不是好人，四十也不是好人，你们在油菜地里不要脸啦，还想吃萝卜炖猪肉哩。

他有些忧心地淡下了脚步。

竹翠唤：&ldo;你娶我我就不对人说你们不要脸。&rdo;说着又朝他的跟前走几步，说：&ldo;你娶我了我叫我娘给你做一碗真的萝卜炖猪肉。&rdo;

第三十七章

阎连科

以色列全会众从以琳起行，在出埃及后第二个月十五日，到了以琳和西奈中间、汛的旷野。以色列全会众在旷野向摩西、亚伦发怨言，说：&ldo;巴不得我们早死在埃及的耶和华的手下，那时我仍坐在肉锅旁边，吃得饱足；你们将我们领出来，到这旷野，是要叫这全会众都饿死啊！&rdo;

大饥馑是从秋后开始的，随着天气的由暖转寒，各家的粮食就终于缸竭罐空了。村人们先还能在烧饭时抓一把玉蜀黍糁儿或红薯面粉撒进锅里，后来就终于成了清水煮菜。村里早些时还有一只两只鸡在街面晃动，后来鸡不见了，狗也没了，都给杀吃掉了。如果谁家吃饭时门是掩着，那就准是从哪弄来了粮食，或打死了野雀或老斑鸠在家偷着煮呢，怕邻人进门讨要一口哩。

入冬前山脉上刮了一场大风，风后村里连麻雀、老鼠都彻底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