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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杀贼（第1页）

苏威板着脸，眉头紧皱。

军士还在不断的给他带来最新的坏消息。

“什么？”

“诏令真是这么说的？”

军士瞥了眼远处的裴蕴，而后点着头，“确实如此。”

这一次，军士所带来的消...

萨水之战的余波尚未平息，辽东大地已如秋后枯草，一片死寂。荆元恒的名字随着败军残卒的逃散传遍边境，像一阵阴风刮过每座戍堡与驿站。朝廷的诏令虽快马加鞭封锁消息，可民间早已口耳相传：八十万大军灰飞烟灭，三万疲兵溃不成军，薛世雄战死玄菟，乙支文德悬首示众，而主帅荆元恒竟被贬为庶人流放交趾??这哪里是征伐，分明是倾国赴祭。

岭南道上，一条蜿蜒小路穿行于密林瘴雾之间。荆元恒披着破旧麻衣，脚戴铁镣，由两名瘦弱差役押送南行。他肩伤未愈，一路高热反复，行走时左臂垂落不动，脸色青灰如纸。沿途所经村落皆闭门不出，偶有百姓远远窥视，目光中不是怜悯，而是恐惧。他们怕这个从北方来的“败军之将”会带来瘟疫与灾祸。

“将军……不，荆大人。”辛开远不知何时出现在队伍后方，换了一身布衣，背着个粗布包袱，默默跟了数十里才敢靠近，“我辞了军职，一路寻你至此。”

荆元恒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低声问：“你不该来。”

“我也知道不该。”辛开远苦笑，“可若我不来，谁替你收尸？”

荆元恒终于转身，望着这位追随自己十余年的副将，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那双曾指挥千军万马的手如今枯瘦如柴，却仍试图抬起，轻轻拍了拍辛开远的肩膀。“你还记得萨水边上我说的话吗？‘宁可战死，不可辱生’。可如今呢？我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像个罪囚般拖着烂命南行。你说，这是报应么？”

“这不是你的错。”辛开远声音陡然提高，“是陛下逼你出征，是你明知必败仍不得不进！你对得起大隋的旗号，对得起每一个倒在路上的兄弟！可他们呢？把你贬为庶人，把将士家属羁押京师，连死者都不许安葬！这叫什么？这叫诛心！”

荆元恒闭目良久，再睁眼时已恢复平静。“你说得对，但这话只能在这里说。出了这片林子，一个字也不能提。我不想连累你。”

自此之后，两人同行。辛开远变卖祖产换来些银两，买通驿吏，使荆元恒免受杖责；又购药敷治其肩伤，日夜照料。然而岭南湿热，瘴气弥漫，加之心中郁结难解，荆元恒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每当夜深人静，他总梦见那些死去的士兵围在帐外，无声呐喊，伸手索命。有时他猛然惊醒，冷汗浸透衣衫，口中喃喃：“我不是不想救你们……我真的尽力了……”

一日行至合浦附近，忽闻前方鼓乐喧天，人群簇拥而出，似有官府迎宾。二人避入山道旁林中藏身，只见一队仪仗浩荡而来，旌旗招展，黄伞盖顶，竟是朝廷使者巡边归来。为首的官员身穿紫袍，腰佩金鱼袋，正是昔日兵部主事裴蕴，如今已升任礼部侍郎。

“看清楚了吗？”荆元恒冷笑，“那个曾在御前低头记事的小吏，现在已是三品大员。而我，曾经统率百万之师的行军总管，却要躲在这荒林里不敢露面。”

辛开远咬牙：“这些人从未上过战场，却坐享荣华。真正流血拼命的，反倒成了罪人。”

“这就是庙堂。”荆元恒缓缓坐下，靠在一棵老榕树下，“功劳归君，过错归臣。胜了是他英明神武，败了是我无能怯战。你明白了吗？所谓‘天下无敌’，从来不是说给将士听的，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梦话。”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几个赤脚小孩追逐着一只野兔跑进林中，其中一个不小心摔倒，正巧滚到荆元恒脚边。孩子抬头一看，见是个满脸病容、衣衫褴褛的老者，吓得哇地哭了出来。

“别怕。”荆元恒勉强挤出一丝笑，伸手想扶他起来，那孩子却猛地后退，尖叫道：“鬼！你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鬼！娘说打败仗的人都要下十八层地狱！”

周围的孩童纷纷停步，指着他们窃窃私语：“那就是荆元恒！杀了好多人还打输了的大将军！”“听说他的军队吃人肉充饥！”“他会被雷劈死的！”

荆元恒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裂痕的双手，忽然轻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如砂石摩擦。

“原来我已经成了传说中的恶鬼。”他说，“也好。至少这样，人们还会记得有个叫荆元恒的人，曾带着三万弟兄走向萨水。”

当晚宿于一处废弃庙宇，四壁漏风，屋顶塌陷。辛开远生起一堆火，煮了些糙米粥喂荆元恒喝下。老人吞咽艰难，嘴角渗出血丝。

“我撑不到交趾了。”他突然开口，“我知道自己的命。五日后便是寒露，岭南最毒的瘴气就在这时候发作。若再往南走，必死途中。”

“不会的！”辛开远急道，“再坚持几天，到了钦州就有大夫，还能……”

“不必骗我。”荆元恒打断他，“你跟我这么多年，还不懂我的脾气？该走的时候，绝不拖泥带水。我想死在清醒的时候，而不是烂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沟壑里。”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绢布，上面写满了名字??都是萨水之战阵亡将士的姓名，一笔一划皆以指血书写。

“帮我一件事。”他将绢布递给辛开远，“把这些名字刻在石头上，立在辽东边境。不必张扬，也不必立碑题字，只要有人路过能看到就行。告诉后来人，这些人不是逃兵，不是叛徒，他们是奉旨出征、为国捐躯的忠魂。哪怕皇帝不愿承认，历史也该记住他们。”

辛开远双膝跪地，接过绢布，泪如雨下：“我发誓做到。”

荆元恒点点头，又取出一支断箭，箭杆上刻着“大隋征东军”五个小字。“这支箭，是从我亲卫尸体上捡回来的。你若活着回中原，把它交给我的儿子。告诉他……父亲不是懦夫，也不是叛臣。我只是……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