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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第1页）

他丢开了那盏灯，灯低低地摇晃着，满屋子里摇晃着他们的庞大的黑影。他想吻她，她说：&ldo;现在你先吻我的腮，待会儿，我们说晚安的时候，也许我让你吻我的嘴。&rdo;后来，他预备将灯推上去，归还原处，她说：&ldo;不，让它去，我喜欢这些影子。&rdo;罗杰笑道：&ldo;影子使我有些发慌;我们顶小的动作全给他们放大了十几倍，在屋顶上表演出来。&rdo;愫细道：&ldo;依我说，放得还不够大。呵，罗杰，我要人人都知道，我多么爱你。我要人人都知道你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人!&rdo;罗杰又想吻她。仆欧敲门进来报道：&ldo;巴克先生来了。&rdo;愫细噘着嘴道：&ldo;你瞧，你还没有去向校长请假，他倒先来拦阻你了!&rdo;罗杰笑道：&ldo;哪有这样的话?他来得正好，省得我明天去找他。&rdo;便匆匆地到客室里来。巴克背着手，面向着外，站在窗前。他是个细高个子，背有些驼，鬓边还留着两撮子雪白的头发，头顶正中却只余下光荡荡的鲜红的脑勺子，像一只喜蛋。罗杰笑道：&ldo;晚上好，巴克先生，我正要找你呢。我们明天要到夏威夷去，虽然学校里还没有放假，我想请你原谅我先走一步了。麦菲生可以代替我批批考卷，宿舍里的事，我想你可以交给兰勃脱。&rdo;巴克掉转身来看着他，慢慢地说道：&ldo;哦……你要到夏威夷去。……你太太预备一同去么?&rdo;罗杰打了个哈哈，笑道：&ldo;照普通的习惯，度蜜月的时候，太太总是跟着去的吧?不见得带烧饭的仆欧一同去!&rdo;巴克奇书（网!≈收集整理并不附和着他笑，仍旧跟下去问道：&ldo;你太太很高兴去么?&rdo;罗杰诧异地望着他，换了一副喉咙答道：&ldo;当然!&rdo;巴克涨红了脸，似乎生了气，再转念一想，叹了一声道：&ldo;安白登，你知道，她还是个孩子……一个任性的孩子……&rdo;罗杰不言语，只睁着眼望着他。巴克待要说下去，似乎有些局促不安，重新背过身子，面对着窗子，轻轻地咳嗽了一下，道：&ldo;安白登，我们在一起工作，已经有十五年了。在这十五年里，我认为你的办事精神，种种方面使我们满意，至于你的私生活，我们没有干涉的权利。即使在有限的范围内我们有干涉的权利，我们也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rdo;罗杰走到窗口，问道：&ldo;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巴克?请你直截了当地对我说，我们这么熟的朋友，还用得着客气么?&rdo;巴克对他的眼睛里深深地看了一眼，仿佛是疑心他装傻。罗杰粗声道：&ldo;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do;巴克又咳嗽了一声，咬文嚼字地道：&ldo;我觉得你这一次对于你自己的情感管束得欠严一些，对于你太太的行为也管束得欠严一些，以致将把柄落在与你不睦的人的手里……&rdo;罗杰从牙齿缝里迸出一句话来道：&ldo;你告诉我，巴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do;巴克道：&ldo;昨天晚上两点钟，你太太跑到男生宿舍里，看样子是……受了些惊吓。她对他们讲得不多，但是……很够作他们胡思乱想的资料了。今天早上，她来看我，叫我出来替她作主。我自然是很为难，想出了几句话把她打发走了。想不到她一不做，二不休，就此去找毛立士。你知道毛立士为了上次开除那两个学生的事，很有些不高兴你。他明知她没有充分的离婚理由;可是他一口答应为她找律师，要把这件事闹大一点。下午，你的岳母带了女儿四下里去拜访朋友，尤其是你的同事们。现在差不多香港中等以上的英国人家，全都知道了这件事。&rdo;

罗杰听了这些话，脸青了，可是依旧做出很安闲的样子，人靠在窗口上，两只大拇指插在裤袋里，露在外面的手指轻轻地拍着大腿。听到末一句，他仿佛是忍不住了，失声笑了起来道：&ldo;这件事?……我还是要问你，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犯了法么?&rdo;巴克躲躲闪闪地答道：&ldo;在法律上……自然是……当然是没有法律问题……&rdo;罗杰的笑的尾声，有一些像呜咽。他突然发现他是有口难辩;就连对于最亲信的朋友，譬如巴克，他也没有法子解释那误会。至于其他的人，香港中等以上的英国社会，对于那些人，他有什么话可说呢?那些人，男的像一只一只白铁小闹钟，按着时候吃饭，喝茶，坐马桶，坐公事房，脑筋里除了钟摆的滴嗒之外什么都没有;也许因为东方炎热的气候的影响，钟不大准了，可是一架钟还是一架钟。女的，成天的结绒线，茸茸的毛脸也像了拉毛的绒线衫……他能够对这些人解释愫细的家庭教育的缺陷么?罗杰自己喜欢做一个普通的人。现在，环境逼迫他，把他推到大众的圈子外面去了，他才感觉到圈子里面的愚蠢‐‐愚蠢的残忍……圈子外面又何尝不可怕?小蓝牙齿，庞大的黑影子在头顶上晃动，指指戳戳……许许多多冷酷的思想像新织的蛛丝网一般地飘粘在他脸上，他摇摇头，竭力把那网子摆脱了。他把一只手放在巴克的肩上，道：&ldo;我真是抱歉，使你这样的为难。我明天就辞职!&rdo;巴克道：&ldo;你打算上哪儿去?&rdo;罗杰耸了耸肩道：&ldo;可去的地方多着呢。上海，南京，北京，汉口，厦门，新加坡，有的是大学校。在中国的英国人，该不会失业罢?&rdo;巴克道：&ldo;上海我劝你不要去，那儿的大学多半是教会主办的，你知道他们对于教授的人选是特别的苛刻……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他们习常的偏见。至于北京之类的地方，学校里教会的气氛也是相当的浓厚……&rdo;罗杰笑道：&ldo;别替我担忧了，巴克，你使我更加的过意不去。那么，明天见罢，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一切。&rdo;巴克道：&ldo;我真是抱歉，但是我想你一定懂得我的不得已……&rdo;罗杰笑道：&ldo;明天见!&rdo;巴克道：&ldo;十五年了，安白登……&rdo;罗杰道：&ldo;明天见!&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