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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新的娘舅家这时错误地判断着董小宛。董小宛使他们认为她应该是外甥媳妇。基于这种前提,宗新的舅妈又继续去想老实善良的宗新是怎样将董小宛弄到手的。她想不出宗新有任何一点吸引女人的地方,这一点她早就从宗新的娘舅身上看到,以至她搞不清她自己是什么时候,是为什么嫁给宗新的娘舅的。最后,她想不出什么结果,她觉得宗新跟董小宛的结识是跟那些人的追赶有关的。
灾难过去了,但宗新的娘舅徐仁在心里嘀咕。他并不为宗新引了一个姑娘回家而像他的老伴那样欢喜,他这种善良透顶的老实人考虑事情一般都从阴暗的一面出发。从宗新和董小宛们几人闪进屋里的那时起他就发着愁。他看着她们带进屋的是一种灰暗,他克制住内心快速生长的恼恨,在陈阿大一行狼狈走掉后,他内心生长的恼恨便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他在一种盲目念头驱使下认为宗新引着一个姑娘在黑夜里奔跑不是一个好兆头,而宗新那种慌慌张排的情绪更使他认定为一件祸事。他同样在内心作出判断,认定那姑娘不是宗新骗来的就是拐来的,而这种认定始终在他那苍白的脸上闪现着。陈阿大的离去,他并没有认为事情已经结束,继之而来的是他对宗新行为的愤怒和怕被别人发现后的惶恐。他窄小的思维没有意识到他们家族那种善良老实的遗传已延续到宗新身上,当他后来知道董小宛的来路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后,他得出的结论是他已老眼昏花,并为那时想赶董小宛出门而自责。
&ldo;去问问清楚,看她们是哪里来的。有什么不对头,最好叫她们走。&rdo;
徐仁固执地坐在椅子上对他的老伴说。
&ldo;你还不相信你的外甥吗。&rdo;
徐仁的老伴手提一壶热豆浆准备给董小宛送去。她用两眼盯了盯徐仁答道:&ldo;新儿这么大了,钱也没有一个,到哪里去找那样的媳妇。
新儿跟你一样的老实,他能做出什么坏事?&ldo;
徐仁的老伴提着一壶豆浆走到后屋。面对徐仁老伴的出现,董小宛在最初那一刻没有意识到什么。当徐仁的老伴盛了一碗豆浆给她的时候,她潜藏在脑中的记忆出现了,她犹豫不决地向徐仁老伴喊了一声:&ldo;你是徐妈侣吗?&rdo;
徐仁的老伴从这一声喊叫中,体会到其中有某种重逢的惊喜,但对这种成份的肯定她有点怀疑。她抬起她失去光芒的眼睛细细地重新打量了一遍董小宛,结果她用与董小宛同样的音调首先哎呀了一声:&ldo;姑娘,是你!&rdo;
接着,徐仁的老伴禁不住有些惊喜般地颤抖起来,手中提着的豆浆也溢出了不少。
董小宛开始喝豆浆时还觉得有点拘谨,当她确信对方是她在南京时路上相救的徐仁老俩口后,她想喝豆浆的欲望就更加强烈了。
徐妈妈这一时半刻还沉醉于这意外的重逢中,当她醒悟过来后,豆浆已被董小宛喝了个精光。于是她又急冲冲地走出屋外。
徐仁此时端坐于椅子的姿式一点也没变,他看着徐妈妈走出来时的动作,心中认为是时光倒流了?老伴走路竟然如此轻快!
&ldo;你这死老头子,亏得没有依你,不然我们酿成大错了。&rdo;
徐妈妈边倒豆浆边打着鸡蛋说道。
这话使徐仁觉得有点昏头转向,但他执迷不悟的想法仍在脑中飘游。
&ldo;那真是新儿找的媳妇吗?&rdo;
&ldo;呸!那是董姑娘呀!&rdo;
&ldo;哪个董姑娘?&rdo;
&ldo;你这忘恩负义的老头子。就是在南京救过我们的那个董姑娘呀。&rdo;
徐仁脸上升起一阵迷惘,但他原来执迷不悟的想法已从他的脑中撤退。
&ldo;真的是她吗?&rdo;
徐仁说完,他那固执坐在椅子上的姿式已不复存在,他站起身就往里间屋跑。
&ldo;等等,把这豆浆和蛋给董姑娘端去。&rdo;徐仁老俩口离开马家庄,相依着到了这个渔村居住,一直对不能报答董小宛的恩情耿耿于怀。他们老俩口常常在村庄里的老槐树下回忆往事的姿态已成为这个村庄的一道风景。他们像坚信每个人都会死亡一样坚信董小宛是个好人。他们不再考虑董小宛是不是宗新引回来的外甥媳妇,那对他们已不重要。宗新给予董小宛的帮助作为他们抱答董小宛的一点恩情,远远不能抵销他们心中挂记的董小宛的恩情。此刻,他们沉醉于与董小宛相见的激动中。此时屋外响起一片叫买豆腐的声音,但他们已忘记自己是开豆腐店的了。
那天清早,陈阿大一行回到船上。他们记不起一路上踢滚了多少石块,路过了几多竹林。他们上船的时候,陈阿三全身骨头散架一般没有一点力气。陈阿大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吴良上船的姿式很优美,他一手拉着船舷轻轻飞身上了船。他将董小宛的逃脱归结于他没有导演好这场戏,他忽略了宗新的存在。他开始只是将宗新作为一个幕后打杂的人员,没有想到宗新违背他的意志作了客串演员,并占了重要的角色。他将董小宛的逃脱作为一个教训。现在留在他心中的唯一遗憾是不能回扬州去找朱慧玉了,不能去看看认为是他与朱慧玉所生的女儿。在他后来逃离芦苇滩的时候他看见朱慧玉穿着红肚兜坐在床上向他微笑,微笑中仿佛说道:再见了,吴良。
陈阿三像被割断脖子的公鸡搭耷着脑袋坐在船头,陈阿大恼羞成怒地叫骂着。
&ldo;妈的,狗娘养的宗新。人跑了,银子也落空了。&rdo;
&ldo;为今之计,我们只有&lso;走&rso;一条路了。好歹我们得了三百两订银。现在人跑了,贾舅老爷岂肯放过我们。&rdo;
吴良又开始了充当狗头军师的身份。
上午的太阳暖洋洋的。
宗三龟子骑马跟着两顶青布小轿向芦苇滩走来。在离芦苇滩两里路的时候宗三龟子哼着的下流小调突然停了下来,在他的头顶飞过一只乌鸦,一点乌鸦屎掉在他的绸衫上。
&ldo;妈的,晦气。&rdo;
他这时感觉到芦苇滩的寂静不同寻常,一股充满灾难的气味从芦苇滩上空飘过来扑进他的鼻孔。他憋足劲骑马冲到芦苇滩,用充满怀疑的眼光扫视芦苇丛,但他看见的只是芦苇的迎风飘动。然后他张开猪屁眼一样的嘴高声喊道:&ldo;吴良,吴良。&rdo;
他那洪亮的声音惊动的只是三只水鸭。这时他意识到那只乌鸦带来的晦气已经不可避免,这一刻阳光充满了凉气。他骑在马上又高叫了两声:&ldo;完了,完了。&rdo;然后像被枪击中一样飘然落下马,他落下马的姿式轿夫们看着是那样的优美。
宗三龟子晃悠悠醒来的时候,贾舅老爷的家人贾兴和轿夫们扯着他直摇晃。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嚎啕大哭起来,他那痛苦的样子使贾兴非常感动。
&ldo;他们跑了,他们跑了!&rdo;
&ldo;完了,完了。&rdo;
宗三龟子不断叫喊着。他这时想到的是贾舅老爷那皮笑肉不笑、嘴笑眼不笑的模样。他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认清吴良的面孔,这时他恨不得将吴良的骨头一块一块地从他的身体中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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