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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剑宇虽不甚了解这新湘军的内部斗争,却也从胡予桦的态度中窥见出了一丝异样,点头附和道:“是的,他这从头到尾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哪有侄子一门心思要给自己的叔叔定罪的?比起大义灭亲这种不合常情常理的行为动机,我更相信是利益驱动这样的人之本性。”
盛宁又道:“去年湄洲政府曾拨专款修复爱河大桥,但从目前的信息与反馈来看,当时交通运输局的修缮方式过于简单,只用沥青和防水材料涂刷了桥面的裂缝,而我拿了《缎江晚报》记者所拍的桥面与桥梁损伤照片,咨询了上海某位设计院的教授。他虽表示未亲眼对大桥进行过勘测,不敢打包票,但以他的经验来看,这种程度的损伤必须重新铺设桥面面层并进行其它更深度的修复。”
“可就算没有进行深度修复,”覃剑宇还是不太相信盛宁的推断,“仅凭这些裂缝、这些损坏就能造成这样一座跨江大桥的垮塌?”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停顿一下,盛宁道,“像这样严重的工程事故,通常都由多种原因综合导致,比如设计上的细微缺陷,比如桥梁构件的疲劳破坏。我们寻求真相,不只是为了惩罚犯罪,而是要引以为戒,避免这样的人为悲剧再次发生。”
“盛宁,我可提醒你,你若坚持这个观点就等同于指认湄洲交通运输局存在贪腐问题了。”覃剑宇也是常年扎根反贪一线的业务尖子,几乎瞬间就听懂了对方的弦外之意,想了想,也道,“不过他们也确实可疑。孙处长曾从国外订购过一套价值数百万的大桥防撞系统,可这回大桥被巨轮撞击,那套系统没有发挥出一点应有的作用。”
“我来湄洲之前就联系过《缎江晚报》的那位记者,他说大桥其实不止一次被船只撞击,他本想深度揭露此事,但稿子还未发出就收到了人身威胁,也就不敢再出声了。他还说,关注到这件事的记者不止他一个,但不知道是否跟他遭到了同样的威胁,他们也都没有选择继续发声。”
覃剑宇蹙眉道:“如果这些记者当初能坚持报道真相,兴许这事故就不会发生了。”
盛宁想到一位算不得熟悉的故人,摇了摇头:“你不能寄望一个记者以纸笔去挑战暗疾、以生命去对抗权力,这是我们司法人员的失职。”
“不过我很好奇,”去年外讯时,覃剑宇就将这位盛处长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知道他的父母都被黑社会所害,所以更对他如今的“较真”不甚理解,“只要你和其他专案组成员保持一致意见,给胡石银定罪就是板上钉钉,你不就能报了当年你父母的车祸之仇了吗?你为什么不索性顺了大家的意思呢,何况照目前的形势看,这也是两地领导的意思。”
盛宁被江风呛得再次掩口咳嗽,好一会儿才轻声说:“这是两码事。”
“唉呀,咱们盛处长不单是沈腰潘鬓的俏郎君,还是我见犹怜的病西子呢!得亏你不是直男,要是直男,就你这身板,还真甭想讨到老婆。”覃剑宇当真为盛宁这副病体担忧,胡乱开了声玩笑后,又叹着气劝他,“别看了,今天最高检渎职侵权检察厅的人就来了,也跟我们一起住社院,早点回去吧。”
回社院的路上,经台风酝酿多时的大雨终于砸了下来,哗闹人世间,仿佛天公也为我号啕。因大雨车行缓慢,覃剑宇的奥迪滑溜似的驶向社院大门,副驾驶座上的盛宁忽将目光移向车窗外,蹙眉道:“这辆出租车好像早晨我们出门时就停在这里了,怎么到这会儿了还一动不动。”
一辆街上常见的荧光绿色的桑塔纳,就这么停靠于社院正门外的马路牙子边,即便掩在一片葱郁的灌木之后,依旧醒目。
由于雨势迅猛,也看不清司机在没在车里,盛宁还来不及深想,视线很快又被另一幅景象占据了。
集结八方精英的专案组正等着迎接最高检的领导,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坠桥事故中幸存的几名司机与其他遇难者的家属竟都冒雨围到社院门口了。带头的就是那个“平凡英雄”万勇。他资历深,威望高,一呼百应。誓死的态度令他那矮小的身躯在风雨中拔高了不止半尺,只见他挥舞拳头,频频高喊:“大桥坍塌跟我们无关,我们要求政府出面给个说法!”
盛宁在喧闹的人群中还看见了另一张熟悉面孔,是那日江边那个向江水乞求的妻子。她仍旧是那身与这座时髦城市格格不入的花衬衣,然而一阵子不见,她竟已花白了两鬓的头发,老去了不止十岁。她在胸口挂了一块木牌,以鲜血一般的红字写着:
我们不是凶手,我们是受害者。
如果按专案组这几日研讨的结果定案,莫说这些失去亲人的家属得不到事故赔偿,幸存的那几位司机只怕也要被追责。
因此,众司机与家属一见奥迪车驶来便一拥而上,哭喊着推搡车身、拍打车门,那架势好似要把这辆车给掀翻过去。
只有那个花衣服女人没有扑打上前。她全身俱已湿透,也不打伞,花白的头发黏在一张皴皱的脸上,只透过帘幕似的暴雨,静静与车上的盛宁对望。
司机位置的覃剑宇无奈地加力踩了一把油门,接着深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好人多磨难,坏人无恶果’,有时想想,命运这东西太不公平。”
而盛宁一直轻轻蹙眉,一言不发。
停车等待门卫检查证件的时候,远处又接连驶来了三辆蓝白色涂装的警务面包车,欻地急停于社院门口,门一开,从车上跳下来几个身穿警服的男人,像吆鸭子似的,将这二十来个闹事的司机与家属全往警车上拖拽。
众人抵抗、哭叫,但架不住警察人多,一根烟的工夫,就跟小孩散落的积木似的,都被大人收拾走了。
“谁叫来的警察?”盛宁眉头愈紧,冷声问,“怎么可以暴力执法呢。”
“怎么不可以?他们这样聚众堵塞交通、占领公共场所,就是典型的‘以闹取利’,是犯法的。”覃剑宇说得很轻巧,“而且最高检的领导不是马上要来了嘛,闹成这样,多不好看。”
“那会怎么处理这些人,刑拘么?”
“那倒不会。”既然能使出外讯的招数,覃剑宇自然也对系统内的一些旁门左道了如指掌,他说,“不会打也不会骂,先拉到饭店里去吃一顿,顺便挨个劝一劝,劝他们还是别闹了。”
最高检的领导最后当然没住社院,湄洲本地的领导怕聚众闹事的影响不好,赶紧打了招呼,将他们接去另一处具有官方性质的迎宾酒店了。
盛宁刚刚踏进社院的酒店大厅,那个交通运输局的孙淼处长就上来打了招呼,笑盈盈地邀请他晚上与专案组成员小聚。
“前两天不刚聚过么?”盛宁径自去搭电梯,也不看对方。这几位专家与领导,不少以前就认识,或者一直互有耳闻、隔空神交,因此都把这专案组当作了社交场,经常拉帮结伙地要在会后饮酒小聚,且每酒必醉,欢腾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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