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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心下激动,裴芸并未睡好,再加之谨儿夜醒得频,她零零总总加起来,恐也就睡了两个时辰。
可即便如此,她仍精神得很,才至卯时,便起了身,抱着自乳娘那儿喝完乳水又拍了嗝的谨儿,来回踱步,直至将他哄睡了交给乳娘,方才更衣梳妆。
及至申时前后,她坐上小轿,一路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天连着阴沉了几日,今儿却难得是个好天气,穿过宫门时,裴芸忍不住掀帘往外望,小轿穿过冗长门洞的一瞬,光自灰蒙蒙的云层中破开,透过轿窗洒落在她的手背和半张脸上。
她不由得眯起眼,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前世十几年,裴芸一年里也能因着各种事由出宫几回,故而倒也不至于因着离开这个偌大的牢笼而欣喜万分,毕竟她只是暂离,而并非解脱。
可这一回不同。
小轿在宫门外落停,书砚书墨将裴芸扶下来,坐上回府的马车。
裴芸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轱辘转动的声响,心若擂鼓,似乎随时会跳出来,不禁紧张地攥紧了搁在膝上的手炉。
心里只盼着快些,再快些。
然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外头的一声“吁”,马车逐渐慢了下来,裴芸的心却随之停了一拍。
“娘娘,我们到了。”
好一会儿,书墨的声儿飘过来,她才乍然清醒,车帘已被掀开,她咬了咬唇,这才敢探头往外望。
然只一眼,面前便霎时模糊起来。
偌大的朱红府门之上,高悬着黑底鎏金的“镇国公府”四个大字,两侧各镇守着一只庄严威武的石狮,而在大敞的府门之外,浩浩荡荡站在一众仆婢,立在最前头的中年妇人在车帘被挑动的一瞬当即垂首,毕恭毕敬地低身施礼。
“臣妇见过太子妃娘娘。”
然妇人才屈膝,就被一双手急切地托起,下一刻,就听得一声嗓音轻颤的“母亲”。
妇人身子微僵,似有些诧异地抬眸看去。
裴芸红着眼圈,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四十上下的模样,眉目慈和,面上虽已有衰老之态,可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韵美貌。
再次见到她前世梦里心心念念的,每每无人脆弱时总会喃喃唤起的母亲,裴芸强忍着眼泪,攥住母亲发凉的手,“天这般寒,我不是教他们同您说,在里头等着便是,您怎还特意出来迎呢。”
听着这小埋怨里融着浓浓关切的话语,周氏好一会儿都没能回过神,定睛瞧了半晌,是她的大女儿不错了。
只她印象里的这个孩子,打七年前入了东宫,性子便愈发清冷淡漠起来,就是与她这个母亲说话,也不似从前那般亲昵了,甚至于不苟言笑,浑身散发出的太子妃威仪令她有时只觉陌生,不再敢同她说太多掏心窝子的话。
此时见得她这般模样,周氏竟颇有些受宠若惊,上回她这女儿归宁离开时,与她闹得很僵,她本以为她此番回来,定不会太过愉快。
周氏忍着喉间一阵阵翻涌而上的涩意,激动地回攥住女儿的手,“无妨,何况太久不曾见过你,哪里还坐得住。”
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关切道:“身子可好些了?”
裴芸难产又产后崩漏之事,周氏自然晓得,也心急如焚,她欲进宫探望,无奈先头女儿同她闹了脾气,吩咐过不欲见她,她被拦在宫外,只能干着急,又得不到什么消息,唯有整夜整夜地跪坐在冰冷的国公府佛堂里,一遍遍为她的女儿诵经祈福。
“母亲放心,好多了。”裴芸点点头,真切地看着母亲担忧的神色,越发觉自己前世愚蠢,这样好的母亲,怎么会如她想的那般不爱自己呢。
前世她教太多外物迷了眼,遮了心,执拗于不该执拗的东西,才至于始终与家中怄气,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未见着,直到母亲过世,方从妹妹口中得知一些真相。
可那时,早已是追悔莫及。
“母亲,我们进去吧。”
说着,她挽住周氏的手臂,与她一道缓慢地往府内而去。
周氏被女儿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又是一愣,但很快唇角扬起,掩饰不住地露出欣喜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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