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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许多冒险家自以为是命运的宠儿,这只是因为冒险家很多,而我们没有听到那些背运的冒险家的故事。在我开始写这一章时,我想起一名女性曾向我提到她的未婚夫,此人通过几笔金融交易让自己过上了小说人物般的生活:他穿着手工制作的鞋子,吸着古巴雪茄,收集轿车等等。法语中有一个词形容这种人:“flambeur”,这代表一个人过度讲究衣食、疯狂投机、喜好风险,同时保持着极为引人注目的个人魅力,在盎格鲁-撒克逊的文化里不太可能有这种词语。这位未婚夫花钱如流水,在我们讨论他的命运时(毕竟她打算嫁给他),她对我说,他的境况那时有些困难,但没必要担心,因为他总是能够回到比以前更好的境况。出于好奇,我刚刚打听了他的情况(有策略地):他(目前)还没有从最近一次霉运中恢复,他在原来的生活圈中消失了。
这与历史有什么关系?想一想人们通常说的韧性十足的纽约。出于某些似乎超越现实的原因,每一次濒临灾难的边缘时,它都能成功地摆脱困境并东山再起。有人真的相信这是纽约的内在品质。下面这段话引自《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
纽约需要塞缪尔(SamuelM.E.)。塞缪尔是经济学家,今天年满77岁。塞缪尔研究了纽约半个世纪的兴衰……“我们在历史上经受住了多次困境,并且变得越来越强大。”他说。
现在从反面想一想:把城市当作小吉亚科莫·卡萨诺瓦,或者我实验室里的老鼠。正如我们把几千只老鼠置于非常危险的实验过程中一样,现在我们把下面这些城市放入历史模拟器:罗马、雅典、迦太基、拜占庭、提尔(Tyre)、沙塔尔·休于古城(CatalHyuk,位于今天的土耳其,是已知的人类最早居住的地方之一)、耶利哥(Jericho)、皮奥里亚(Peoria),当然,还有纽约。有些城市会在模拟器中的严酷环境下幸存。至于其他的,我们知道历史是不会太仁慈的。我肯定,迦太基、提尔和耶利哥也有属于自己城市的口才毫不逊色的“塞缪尔”,他们会说:“我们的敌人多次试图毁灭我们,但我们总能重整旗鼓,而且变得比以前更强大。我们现在是不可战胜的。”
这种错误观点使幸存者成为历史进程的不合格目击者。感到不安吗?你的幸存会削弱你对幸存的理解,包括肤浅的“原因”。
上面那段话可以有很多种说法。把经济学家塞缪尔换成一个谈论他的公司从过去的困境中恢复的CEO,或者换成饱受奚落的“坚韧的金融系统”怎么样?或者打了胜仗的将军?
读者现在可以明白,为什么我用卡萨诺瓦永不消失的运气作为分析历史的一般框架了。我创造虚构的历史,其中有上百万的卡萨诺瓦,然后观察成功的卡萨诺瓦的特点(因为你创造了他们,所以你知道他们的特点),看看这些特点与事后观察到他们成功了的观察者总结的特点有什么差别。从这个角度讲,当卡萨诺瓦不是一个好主意。
“我是冒险者”
想一想在纽约这样充满竞争性的地方开餐馆。鉴于极高的风险以及做出任何成绩所需的骇人努力,还不算那些过分追求时髦的顾客,只有愚蠢透顶的人才会想去开餐馆。那些失败的餐馆非常沉默。走在曼哈顿中城,你会看到成功的餐馆里挤满了有钱人,豪华轿车停在外面等待里面的用餐者与他们的第二任配偶。餐馆老板非常劳累,但因为这些大人物的光顾而非常开心。这是否意味着在这样一个具有高度竞争性的地方开餐馆是理智的呢?当然不是。但人们出于愚蠢的冒险天性这样做了,它使我们贸然做出结果未知的冒险行为。
显然,我们与那些幸存的卡萨诺瓦有类似的地方,那就是同样拥有冒险基因,它使我们盲目地承担风险、对结果的多变性毫无意识。我们继承了对不经考虑的冒险的喜爱。我们应该鼓励这种行为吗?
实际上,经济增长正是来自这种冒险。但有些傻瓜可能会提出这样的观点:如果人们遵循塔勒布的逻辑,我们就不会获得过去惊人的增长。这就像一个玩俄罗斯轮盘赌的人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游戏,仅仅因为他赢了钱一样。
经常有人会说,人类具有乐观的天性,这种乐观对我们应该是有好处的。这一观点把从事冒险行为合理化为积极的进取心的体现,并且在当前的文化中颇受欢迎。
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人类是非常幸运的物种,并且有冒险者的基因。确切地说,人类是愚蠢的冒险者。实际上,是那些幸存的卡萨诺瓦。
再次声明,我并非否定冒险,我自己也曾冒险。我只是反对鼓励模式化的冒险。大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已经向我们证明,我们冒险通常不是出于自信,而是出于无知和对不确定性的无视!接下来的几章,我们将更深入地讨论在预测未来时,我们多么容易忽视意外和不利结果。但我要坚持一点:我们碰巧幸存下来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继续冒同样的风险。我们足够成熟,能够认识到这一点,享受生活的赐予吧,你应该变得更加保守,珍惜通过运气获得的东西。我们一直在玩俄罗斯轮盘赌,现在让我们停下来,找一份真正的工作吧。
在这个问题上,我还有两个观点。首先,基于“运气让我们幸存下来”的理由而把过度乐观主义合理化的错误来自人性的一个更为严重的错误:认为我们天生能够理解自然和人性,我们的决策是并且一直是选择的结果。我强烈反对这种说法,其实我们受到了太多直觉的驱使。
其次,比第一点更令人担忧的是:人们一直鼓吹和夸大进化选择。人们越不了解黑天鹅现象产生的随机性,就越相信进化的最优选择。进化理论不考虑沉默的证据。进化是一系列侥幸的成功,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你只看到了好的。但在短期内,难以判断哪些真正对你是好的,当你处在会产生黑天鹅现象的极端斯坦环境下时尤其如此。这就像看见钱包鼓鼓的赌徒走出赌场,声称尝尝赌博的滋味对物种是有好处的,因为它能够使你变富!实际上,冒险让许多物种走向灭绝!
有人认为我们已经幸存下来了,这是可能的最好的世界,这是进化的作用,这一观点在沉默的证据面前变得相当错误。傻瓜、卡萨诺瓦们以及盲目的冒险者通常只在短期内是胜者。更糟糕的是,在黑天鹅环境下,一桩稀有事件能够打破长期以来的“观察”结果,那些愚蠢的冒险者在长期也可能赢!我在第三部分会重新讨论这一点,并向读者展示极端斯坦如何加剧了沉默证据的效应。
但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我是黑天鹅:人类学偏差
我希望脚踏实地、尽量避免在讨论中使用形而上学或宇宙论的观点。在地球上已经有足够多的危险值得担心了,所以形而上学的问题可以推迟探讨。但稍稍看一眼(仅此而已)下面的人类学宇宙论观点是有好处的,因为它指出了我们对历史稳定性误解的严重性。
最近,一批哲学家和物理学家(以及二者的结合体)在研究一个“自我取样的假设”,它是将卡萨诺瓦偏差问题在我们的存在状态上的一般化。
考虑一下我们自己的命运。有人提出,我们每个人存在的概率是如此之低,所以它不可能是命运碰巧的结果。想一想导致我们存在的所有因素都恰好达到应有的状态的概率(任何对最佳状态的偏离都会导致我们的世界爆炸、坍塌或者根本不会形成)。人们经常说,世界似乎恰好被造成使我们的存在成为可能的样子。根据这种论点,世界不可能来自运气。
然而,我们本身被选为样本这一点完全破坏了对概率的计算。卡萨诺瓦的故事可以很简单地指出问题所在。再想一想所有那些追寻自己命运的小卡萨诺瓦可能面临的世界。(出于运气)幸存的卡萨诺瓦会感到,由于他不可能如此走运,一定有某种超然的力量指引着他、呵护着他的命运:“嗨,否则光靠运气就能活下来的概率太低了。”而对于观察到所有冒险者命运的人,发现一个卡萨诺瓦的概率一点也不低:有如此多的冒险者,肯定会有人中奖。
现在,宇宙和人类的问题在于,我们就是幸存的卡萨诺瓦。当你考虑许多冒险的卡萨诺瓦时,一定会有一个幸存者,而且如果你在谈论这个问题,那么很有可能你就是他。(注意“条件”:你幸存下来,因此能够谈论它。)所以我们不能再做天真的概率计算,而不考虑我们存在这一条件本身就限定了使我们幸存下来的过程只能是特定的过程。
假设历史情境要么很凄凉(不利),要么很温馨(有利)。凄凉的情境导致灭绝。显然,如果我在写这些文字,一定是因为历史为我提供了温馨的情境,使我幸存了下来。这种有利的情境还包括没有遭遇陨石撞击、没有核战争和其他大规模终极毁灭事件。但我不必考虑整个人类。每当我审视自己的人生时,都会惊叹我的生命如此脆弱。我18岁时曾经回到战时的黎巴嫩,虽然夏季炎热,我却感到极度虚弱和寒冷。我得了伤寒。假如不是短短几十年前抗生素被发现,我今天就不会在这儿了。后来我的另一项本可致命的严重疾病也被“治愈”,这多亏了由另一项新近的医学技术带来的治疗方法。能够生活在互联网时代,能够写作并获得读者,我同样是受益于社会带来的好运和我们对大规模战争的避免。而且,我还是人类崛起的结果,它本身也是一个偶然事件。
我的存在是低概率事件的重大结果,而我经常忘记这一点。
让我们回到在10步以内成为百万富翁的秘诀。一个成功的人会努力让你相信他的成就不可能是偶然的,正如在轮盘赌中接连赢了7次的赌徒会告诉你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是几百万分之一,所以你要么相信某种超然力量的控制,要么相信他选择幸运数字的能力和洞察力。但如果你考虑全部赌徒以及全部赌局的数量(总共数百万),很显然这种走运的情况必然会发生。假如你正在谈论这个问题,那么它们已经在你身上发生了。
参照观点如下:不要根据获胜的赌徒(或者走运的卡萨诺瓦、不断东山再起的纽约以及不可战胜的迦太基)的优势情况计算概率,而要根据所有一开始进入赌局的人计算。再一次考虑赌徒的例子。如果你知道全部赌徒的数量,那你几乎可以肯定其中的一个(但你无法预先知道是哪一个)将仅凭运气就赢得巨额奖金。所以,从全部赌徒的参照观点看,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从胜者(不考虑输者,这是关键)的参照观点看,一连串胜利似乎太不寻常了,不可能仅用运气解释。注意,“历史”只是一系列时间上的数字。数字可以代表财富、健康、重量——任何事。
伪装的原因
这本身就极大地削弱了科学家们经常提出并被历史学家几乎永远误用的“原因”。我们必须接受我们所熟悉的“原因”的模糊性,不管这让我们感到多么不可靠(去掉因果关系的假象也让我们感到不可靠)。我再次强调,我们是寻找原因的动物,习惯于认为一切事情都有确定的原因,并且把最明显的那一个当作最终解释。但实际上可能并没有可见的原因,相反,很多情况下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任何可供选择的原因。沉默的证据掩盖了这一事实。每当涉及我们的幸存时,原因就被严重削弱了。幸存的条件消灭了所有可能的解释。亚里士多德的“因为”不是为了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如我们在第六章看到的),而是为了满足我们习惯寻找原因的潜藏弱点。
把这一逻辑运用于如下问题:为什么黑死病没有导致更多人死亡?人们会提供大量伪装的解释,引用关于黑死病严重性的理论以及流行病的“科学模型”。现在,看看我在本章刚刚强调的削弱因果关系的论点:假如黑死病导致更多人死亡,观察者(我们)就不可能在这里观察。所以这不一定是关于一个留下我们性命的疾病的特点的问题。只要涉及你的幸存,不要忙着寻找因果。我们可能根本无法了解我们从这种疾病中幸存下来的主要原因:我们活下来了,因为卡萨诺瓦式的温馨情境出现了,如果这看上去太难以理解,那是因为我们被因果观念洗脑了,而且我们认为给出原因比接受随机性看上去更聪明。
我认为教育系统的最大问题在于强迫学生把原因从相关问题中分离出来,让他们对不做判断和说“我不知道”感到羞耻。为什么“冷战”结束?为什么波斯人输掉了萨拉米斯战役?为什么汉尼拔后来被打败了?为什么卡萨诺瓦能从逆境中翻身?在每一个问题中,我们都设定了一个条件——幸存,然后寻找原因,而不是完整地说出问题,并指出在幸存的条件下,人们不可能从过程中读出那么多信息,而应该学会求助于随机性(随机性是我们不了解的东西,求助于随机性也就是承认无知)。你的坏习惯不仅培养自你的大学教授,我在第六章已经展示了报纸为何需要在文字中塞满因果关系才能让你愿意看。请非常谨慎地使用“所以”,努力只在通过实验而非事后分析得出结论时才使用这个词。
请注意,我并不是说因果关系不存在,不要以这个论点为借口而不去从历史中学习。我要说的只是因果关系没那么简单。请对“所以”保持怀疑态度,并小心对待它,尤其在你怀疑存在沉默的证据时。
我们已经讨论了沉默的证据的几个版本,它们扭曲了我们对经验现实的认知,使之看上去比实际更可解释(和稳定)。除了证实偏差和叙述谬误以外,各种沉默的证据进一步扭曲了黑天鹅现象的作用和重要性。实际上,它们有时导致总体高估(比如文学成功),有时导致低估(比如历史稳定性和人类物种的稳定性)。
我之前说过,我们的认知系统对于不出现在我们眼前或不引起我们情感注意的事物可能没有反应。我们天生肤浅,只注意我们看到的东西,不注意没给我们留下生动印象的东西。我们向沉默的证据发动了双重战争。潜意识的推理机制(确实存在这样的机制)忽视沉默的证据,即使我们知道需要考虑它。不进入视线则不进入大脑:我们对抽象的东西怀有天性上的甚至行动上的蔑视。
我们在下一章会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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