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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都很好,”他说,“它们一起玩耍,互相嬉戏,相亲相爱。就像飞鱼一样,它们也是我们的兄弟。”
他随即可怜起上钩的那条大鱼来。他想,它肯定很了不起,很奇特,而且不知道它有多老。我从来没有遇见这么强壮的鱼,也没见过行事如此古怪的鱼。也许它太狡猾了,不肯跳跃起来。如果它跳起来,或者猛地撞我,我就完了。也可能是它先前上过好多次钩,所以很清楚这就是它应当采取的搏斗方法。它不知道它的对手只是一个人,更不知道还是个老人。话说回来,这条鱼真大,如果肉质好的话,在市场上可值钱了。它咬钩的方式像是雄性,它拉扯的方式也像雄性,而且它博斗起来并不慌忙。不知道它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还是像我一样孤注一掷呢?
他记得曾经钓过一对马林鱼中的一条的情形。一般情况下,雄鱼总会让雌鱼先吃,那条上钩的雌鱼疯狂地作惊慌而绝望的挣扎,很快就耗尽了力气,而从始至终雄鱼都在一旁陪伴着它,穿过钓索,和它一起在水面打着转儿。雄鱼离钓索很近,老人担心它会把钓索割断,因为它的尾巴像大镰刀一样锋利,大小和形状也和大镰刀相近。老人用鱼叉去扠雌鱼,用棍子敲它,抓住它那边缘宛如砂纸的长剑般的嘴,迎头敲打它,直敲得它变成和镜子背面的颜色相近才罢,接着,在孩子的帮助下,把它抬上船。那条雄鱼一直守在船边。后来,老人在清理钓索、整理鱼叉的时候,雄鱼在船旁边高跃起来,想知道雌鱼在哪儿,然后又落到深水中去了,它淡紫色的翅膀(那是它的胸鳍)大张,露出了所有宽大的淡紫色条纹。老人记得,那雄鱼很漂亮,一直守在那儿。
老人想,那是我见过的最为悲伤的事了。孩子也很难过,我们请求雌鱼宽恕后立即把它宰了。
“真希望孩子当时也在这儿。”老人大声说着,紧靠在船头的圆形厚木板上。透过背在肩上的钓索,他能感觉到大鱼的力量。它朝着既定方向稳稳前行。
老人想,一旦我欺骗它,它就不得不做出选择。
它的选择就是待在漆黑的深水里,那儿远离各种捕捉、陷阱和诡计。而我的选择就是到没人去过的地方找到它,世界上什么人都没去过的地方。从中午开始,我和它就相连在一起了。我们谁也没有帮手。
也许我本不该干打鱼这一行当。不过,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我必须记得赶在天亮前把金枪鱼吃了。
天亮之前的某一刻,不知什么东西咬了他身后的一条鱼饵。他听到钓竿折断的声音,钓索从船舷上缘往外快速滑落。黑暗中,他褪掉一把小刀的刀鞘,左肩承担起鱼的所有拉力,身子后仰,割断船舷上的钓索。接着他又把离他最近的钓索割断,而且摸黑把备用钓索卷儿松开的两端系紧。他娴熟地用一只手打着结子,用脚踩稳钓索卷儿,把结子拉紧。现在他有了六卷备用钓索了:他刚割断的那两根有鱼饵的钓索各有两卷,大鱼上钩的那根钓索有两卷。现在它们全都接在一起了。
他盘算着,等天亮之后,我就回过头处理那根四十英寻深的钓索,把它也割断,将其备用钓索卷儿也接起来。那两百英寻加泰罗尼亚的上好钓绳,以及钓钩、导线都不得不扔掉了。这些东西都可以替代的。但如果我钓了别的鱼,却把这条鱼给放跑了的话,那可就没得替代了。我不知道刚才上钩的是什么鱼。可能是马林鱼,或是箭鱼,或是鲨鱼。我没有去细想,我得赶紧把它弄跑。
他大声说:“真希望孩子在这儿啊!”
但是,孩子并不在这儿,他想。你只是一个人在这儿,你现在最好还是去对付最后一条钓索吧,不管天色黑不黑,把它割断,把两卷备用钓索接起来。
他做完了这些。夜色中,这很不容易,鱼突然在海里掀起浪来,把他拽倒,脸朝下,眼睛下划了一道口子。一点儿血从脸颊往下流,但没流到下巴就凝固了。他努力走回船头,靠着船板休息。他调整了一下麻袋,小心地把肩膀上的钓索挪了个位置,固定在肩膀上,同时小心试探鱼的动静,把手放入水中测量船的速度。
老人思量,那鱼为何突然扰动了一下呢。一定是钓索在它高耸的背脊上滑动了。当然,它的背脊不会像我这么疼。但无论它有多大,总不能一直这么拖着船吧。现在,所有可能造成麻烦的东西都清理完毕了,而且我还有一大堆备用钓索呢,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鱼啊,”他温柔而高声地说,“我会奉陪你到死为止。”
老人想,我觉得它也会和我纠缠到底,它正等着天亮呢。黎明前的这个时分,天气很冷,他让自己等等贴着木船取暖。他想,它能熬多久,我就能熬多久。天刚一亮,钓索就往外延伸,朝水下钻。船平稳向前,初升的太阳的第一缕光线,照在了老人的右肩上。
“它朝北游了。”老人说。他想,海流要把我们远远地带往东去了。希望它会顺着海流转向,这样的话就说明它累了。
太阳逐渐升高,老人这才意识到,那条鱼并没有疲倦。但有一个好迹象:钓索的倾斜度表明鱼正在比较浅的地方游。这不一定意味着它会跳起来,但不排除这种可能。
“上帝会让它跳起来的,”老人说,“我有足够的钓索来对付它。”
他想,也许我可以再拉紧一点儿,这样它就会疼了,就会跳起来。现在已经是白天了,让它跳起来,这样它就会将背部的气囊灌满空气,如此一来,它就不会沉到海底死掉了。
他尝试着加点劲儿,可是自从这条鱼上钩后,钓索已经到了要绷断的临界点了。他身子后仰,感到钓索硬邦邦的,他清楚不能再加力了。他想,我不能猛拽它。每拽一次,鱼钩在鱼身上留下的口子就会扩大一些,等到它跳起来的时候,也许就会挣脱鱼钩了。管它呢,太阳出来后我就舒服多了,我不必一直盯着它。
钓索上缠着些黄色海藻,老人知道那是额外的拖住鱼的东西,他对此很高兴。在夜里造出这许多磷光的,正是这种黄色的马尾藻。
“鱼啊,”他说,“我爱你,也很尊重你,但我不会让你活过今天。”
但愿如此吧,他想。
一只小鸟从北边飞向小船。是一只莺,飞得离水面很近。老人看得出来,它很疲倦。
鸟儿飞到船尾,在那儿休息。接着,它又在老人的头顶周围飞,最后在钓索上休息,那儿让它舒服多了。
“你多大岁数了?”老人问那只鸟,“这是你第一次飞行吗?”
他说话的时候,鸟儿看着他。它太疲倦了,没有仔细看清钓索,小巧的双脚就抓住了钓索,在上面摇晃。
“很稳当,”老人告诉它,“这钓索非常稳当。夜里没有风,你不应该如此疲倦。鸟儿为何要这样呢?”
他想,是老鹰飞到海面上去追它们的。不过,他并没有和那只鸟说这些,鸟儿也听不明白,但它很快就会知道老鹰的厉害了。
“好好休息一阵吧,小鸟,”他说,“然后再继续去碰运气,就像所有的人、鸟儿、鱼那样。”
他的背脊在夜里已经变得僵硬,现在非常疼,所以他想多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如果你愿意,就一直待在我家吧,”他说,“很抱歉我现在不能趁着微风挂起船帆,把你带回去。不过,总算有你这个朋友陪着我了。”
这时,那条鱼猛地一拽,把老人拽到船尾,如果老人不是弓着腰稳住劲儿,放出一截儿钓索,恐怕就会被拽翻入海了。
钓索被猛然一拽的瞬间,没等老人觉察,鸟儿就高飞而去了。他用右手小心地去抓钓索,发现手正流着血。
“它也受伤了吧。”他大声说着,往回拉钓索,看看是否能把鱼拽回来。当他拉到快绷断的时候,就紧握着钓索,身子往后倒,与绳子的张力相持。
“鱼啊,你现在也感觉到痛了吧,”他说,“不过,老天知道,我也一样。”
他四处张望,寻找那只鸟儿,他喜欢有它作伴。但鸟儿已经不见了。
老人暗忖:你走得太快了。你飞上岸之前,得经历一番更大的风浪。我怎么会让那条鱼猛地一拽就割伤了手呢?我定是越来越笨了。也许我当时正在看那只小鸟,在想着它吧。现在我得集中精力工作,而且要把金枪鱼吃了,以维持体力。
“多希望孩子在这儿,多希望手边有点儿盐啊。”他大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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