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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结网八（第1页）

京城的风暴并未因权贵的沉默而平息，反而似那被压抑许久的火山，将滚烫炙热的熔岩，朝着更为广阔的天地汹涌喷薄而出。

《肃靖江湖百十条》的法榜，恰似那催命的符咒，沿着官道驿站，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如点点星火般迅速传递至大燕疆域的每一寸土地。随着这消息如涟漪般不断扩散、发酵，各方力量也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开始缓缓汇聚在各州、各府、各县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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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京城以南三百里的华南府地界。

三府交界之地，淮水之畔。

京城的风暴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但这远离权力中心的广袤水域，却已率先感受到那森然法令带来的刺骨寒意。空气中弥漫的不再仅仅是水腥气和码头汗水的咸味，更添了一种压抑的躁动与山雨欲来的紧张。

此地水网交错纵横，运河贯穿其中，乃是大燕漕运命脉所经的关键之处之一，亦是华南漕帮历经数代经营、根基深厚、盘根错节的老巢。往昔之时，这里千帆竞发，船只往来如织，货物南北畅通，处处呈现出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华南府六扇门总衙，坐落在运河畔一座宛如堡垒般森严的建筑之内。平日里，这座总衙凭借其威严气势，足以震慑一方。但此刻，在这风云变幻之际，它却显得格外渺小与压抑。

因为，在它那核心的议事厅——仿照京师白虎节堂而建的“黑水堂”内，正弥漫着一股比京城白虎节堂更为凝练、更为锋锐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这座位于淮水支流旁、背靠险峻山峦的庞大官署，此刻戒备森严到了极点。明岗暗哨比平日多了数倍，身着玄色劲装的捕快眼神锐利如鹰隼，按刀的手骨节分明，警惕地扫视着通往衙门的所有路径。

诸葛正我神色冷峻，稳稳端坐主位。他身着深蓝官服，一尘不染，腰间那枚鎏金腰牌在摇曳的烛火下，反射出冰冷而刺目的光。

他的脸上不见丝毫长途跋涉的疲惫之色，唯有一片沉静如渊的冰寒，仿佛能冻结周围的空气。下方，肃立着两拨人：

一拨是华南府本地的六扇门精锐捕头，他们一个个神色紧张，犹如惊弓之鸟，连大气都不敢轻易喘上一口。在这压抑的氛围下，他们深知局势的严峻，不敢有丝毫懈怠。

另一拨，则是随诸葛正我从京师星夜兼程而来的核心力量——无情端坐，面色苍白如雪，眼神却锐利如冰锥；冷血抱剑立于阴影中，整个人如同一柄藏在鞘中的绝世凶刃，气息内敛却令人心悸；追命斜倚在门框边，手里把玩着一个酒葫芦，看似懒散，但眼底深处精光闪烁，扫视着堂内每一个人。

堂中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华南府的水系、码头、城镇等详细信息。而在沙盘之上，有一个区域被朱砂重重圈出，显得格外醒目。那是位于运河与支流交汇处的一片区域，由岛屿、芦苇荡和错综复杂的水道构成，正是华南漕帮总舵所在之处——龙蟠矶。

一名负责情报的捕头正躬身汇报，声音低沉而清晰：

“总捕头，各位大人。据连日刺探，华南漕帮自‘百十条’颁行以来，非但没有收敛迹象，反而动作频频。其帮主‘翻江龙’蒋天彪，已暗中召集了包括‘浪里白条’张顺、‘分水夜叉’刘洪等在内的十数股依附其的大小水匪头目，聚集于‘龙王坞’。”

他手指精准地点在舆图上龙王坞的位置：“他们加固了水寨工事，增设了望楼箭塔，囤积了大量滚木礌石和火油。更关键的是，根据内线密报和我们截获的信鸽，洪天啸已向其控制下的各府州县码头、漕船下达了‘密令’，要求所有漕丁、水手随时待命，一旦总舵有变，立刻在各自水域发动骚乱，阻塞航道，焚烧官船，甚至……冲击沿岸府衙！意图以此裹挟地方，逼迫朝廷让步！”

华南府总捕头，是一个年约五旬的汉子，面皮黝黑，额角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微微躬身，声音干涩地向诸葛正我汇报着情况：

“禀总捕头，卑职实在无能啊！自那法榜张贴之后，漕帮表面上对朝廷唯唯诺诺，极为顺从。帮主洪天啸甚至还特意派人送来‘恭贺新法’的贺仪，信誓旦旦地声称将全力配合朝廷登记造册、缴纳赋税，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然而……”

他说到此处，不禁顿了顿，脸上浮现出既愤恨又恐惧交织的复杂神色。稍作调整后，他继续说道：“暗地里，他们的行径却愈发变本加厉！据各地分衙传来的密报，以及我方安插在敌方的暗桩拼死传回的消息，就在短短数日之内，便发生了诸多恶劣之事。

其一，至少有七艘满载漕粮的官船，在附近水域离奇‘意外’沉没。那些押运官兵与水手，竟无一人能够生还，而船上的漕粮更是不翼而飞。卑职亲自前往现场勘察，发现船底龙骨有明显被高手以重手法震裂的痕迹。这绝非寻常的触礁或风浪所致，分明是漕帮蓄意而为，他们竟敢公然劫夺朝廷漕粮，这简直是胆大包天！

其二，在华南府境内以及周边三府，有十七家愿意配合朝廷登记造册的镖局、商行，还有那些与官府过往较密的码头管事，竟然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现场皆留下了漕帮特有的‘黑水蛟’标记，手段极其残忍，不分老幼妇孺，一概未放过。这哪里是什么江湖争斗，分明就是对朝廷赤裸裸的示威与恐吓！他们如此肆无忌惮，简直不把朝廷的法度放在眼里。

其三，各地水匪的活动骤然猖獗了数倍之多。他们行动诡秘，来无影去无踪，专挑向六扇门分衙运送补给、传递消息的船只下手，甚至连落单的捕快也不放过。卑职经过多方调查与分析，严重怀疑这些水匪九成以上皆受漕帮暗中操控、资助，甚至根本就是其外围帮众所假扮。他们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切断我六扇门的耳目，迟滞我方的行动，好让他们在暗中为所欲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不自觉地带着一丝颤抖，继续说道：“更棘手的是情报方面。龙蟠矶那地方地形极为复杂，易守难攻，水道之中暗桩密布，还设有重重机关。”

“根据目前所收集到的零星情报拼凑起来看，洪天啸身边，除了已知的几位副帮主和供奉高手外，近日至少多了十数名来历不明的生面孔。这些人气息极其阴狠强横，疑似是他重金招揽，或者从某些隐秘之地请出的邪道巨擘。”

“我方安插在坞内的三名资深暗桩，已有两人彻底失联，恐怕早已遭遇不测。最后一人在冒死传出‘龙宫有客，凶星三现’的暗语后，也再无任何音讯。如今敌方具体的高手数量、境界，以及布防详情，对我们来说都如雾里看花，实在难以捉摸啊！”

听完这番汇报，堂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华南本地的捕头们脸色愈发难看，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漕帮的反抗，远比众人预想的更加疯狂、血腥，且极具组织性。这已然不是简单的江湖械斗，而是对朝廷法度的公然践踏，是对六扇门威严的悍然宣战。

诸葛正我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紫檀扶手。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堂内，却如同重锤一般，一下一下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让人心头沉甸甸的。

他目光紧紧扫过沙盘上那片被朱砂圈出的黑水区域，眼神深邃得如同无尽的深渊，不见丝毫波澜。

“凶星三现…龙宫有客…根据锦衣卫的情报，三人乃是幽冥魔中的顶尖高手。”他低声重复着暗桩最后的密语，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看来，洪天啸是铁了心，要把他这黑水坞，变成我六扇门折戟沉沙的坟场了。”

他缓缓抬起眼眸，目光如实质的冰锥，直直地刺向华南总捕头，语气严肃地问道：“水军，调集得如何了？”

“回总捕头！”捕头听闻此言，精神为之一振，连忙挺直身子，大声回应道：“卑职在接到密令之后，便立刻以巡卫司‘清剿积年水寇’为名，秘密进行征调。”

“如今，主力水师大型艨艟战船十三艘，中型走舸二十艘，小型快艇一百五十艘，皆已准备就绪，正停泊于上游十里外的隐秘军港。船上不仅配备了强弓硬弩、拍杆、火油罐等各类精良武器，而且水手皆是从沿河水师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他们操舟娴熟，个个悍不畏死，对水上作战极为精通，总计一千五百人！”

听到“一千五百人”这个数字，堂内众人不禁精神一振。这已然是华南府及周边能够调动的极限水上精锐力量了。

然而，相比于号称拥有数十万众，明面上就坐拥三千水匪军，且拥有百艘战舰的华南漕帮而言，这股力量依然显得有些单薄，双方水上力量悬殊不小，更不用说漕帮暗地里还不知准备了多少后手，但朝廷力量也在不断汇集，胜负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