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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第1页）

她摇了摇头，说：&ldo;你去换衣服吧，天气这样热。&rdo;他去洗澡换了衣服出来，她已经又睡着了，眉头微蹙，如笼着淡淡的轻烟。他不知不觉俯下身去，仿佛想要吻平那眉头拧起的结，但双唇刚刚触到她的额头，她一惊醒来，几乎是本能一样往后一缩，眼里明明闪过憎恶。他怔了一怔，伸手去握她的手，她一动不动任由他握住，却垂下眼帘去。他问：&ldo;你这是怎么了？&rdo;她只是摇了摇头。他问：&ldo;到底出了什么事？&rdo;她简单地说：&ldo;没事。&rdo;他烦躁起来，她明明在眼前，可是已经疏离，疏离到令他心浮气躁，&ldo;素素，你有心事。&rdo;她仍旧淡淡的，说：&ldo;没有。&rdo;

天气那样热，新蝉在窗外声嘶力竭。他极力按捺着xg子，&ldo;你不要瞒我，有什么事明白说出来。&rdo;

她只是缄默，他隐隐生气，&ldo;我这样提前赶回来，只是担心你，你对我老是这样子，你到底要我怎么样？&rdo;

她哪里还有资格要求？他重新想起她来，已经是莫大的恩宠，她何必还妄图要求别的？唇边凄清的笑颜终究令他恼怒，&ldo;你不要不知好歹！&rdo;她向后退却，终究令得他挫败无力地转过脸去。他这样努力，尽了全力来小心翼翼，她不过还是怕他，甚至，开始厌恶他。前些日子，她给了他希望，可是今天，这希望到底是失却了。

他瞧着她，她脸色苍白，孱弱无力得像一株小糙，可是这糙长在心里，是可怕的荒芜。他压抑着脾气，怕自己又说出伤人的话来，她却只是缄默。他无声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她就在他面前，可是已经又距他这样远‐‐仿佛中间横亘着不可逾越的天堑‐‐惟有她，惟有她令他如此无力，无计可施无法可想，只是无可奈何，连自欺欺人都是痴心妄想。

他去双桥见过了父母，留下陪慕容夫人吃晚饭。吃完饭后在休息室里喝咖啡，慕容夫人挥退下人，神色凝重地问他：&ldo;那个汪绮琳，是怎么回事？&rdo;他倒不防慕容夫人会提及此人，怔了一下才说：&ldo;母亲怎么想起来问这个？&rdo;慕容夫人道：&ldo;外面都传得沸反盈天了‐‐我看你是糊涂了。我听说她有了你的孩子，是不是真的？&rdo;慕容清峄脱口道：&ldo;不可能。我今年就没有和她见过面了。&rdo;慕容夫人面色稍豫，但口气依旧严厉，&ldo;这件事qg，你甭想含糊过去，你老老实实地对我说实话。假若你不肯，我回头告诉你父亲，叫他来问你。&rdo;慕容清峄道：&ldo;母亲，我不会那样荒唐。我确是和她jiāo往过一阵子，自从过了旧历年就和她分手了。孩子的事必然是她撒谎，假若真有其事，至少已经六个月了，她哪里还能出来见人？&rdo;

慕容夫人这才轻轻点了点头，&ldo;这就好，我原想着也是，你不会这样大意。不过旁人传得沸沸扬扬，到底是往你头上扣。&rdo;

慕容清峄怒道：&ldo;真是无聊，没想到她这样乱来。&rdo;慕容夫人道：&ldo;到底是你不谨慎，你总是要吃过亏，才知道好歹。素素是不理你的风流账，若教她听到这样的话，真会伤了她的心。&rdo;慕容清峄想起她的样子来，突然醒悟，&ldo;她只怕是已经听说了‐‐今天我回来，她那样子就很不对。&rdo;慕容夫人道：&ldo;总归是你一错再错，她给你脸色瞧，也是应当的。&rdo;

他心里愧疚，回家路上便在踌蹰如何解释。谁知回家后新姐说：&ldo;少奶奶出去了。&rdo;他问：&ldo;去哪儿了？&rdo;新姐说：&ldo;您刚一走，少奶奶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rdo;他见素素的车子仍在家里，问：&ldo;是谁打电话来？少奶奶怎么没有坐车出去？&rdo;新姐摇一摇头，&ldo;那我可不知道了。&rdo;

夏季里的天，本来黑得甚晚。夜色浓重，窗外的树轮廓渐渐化开，像是洇了水的墨，一团团不甚清晰。他等得焦躁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着步子。雷少功本来要下值回家，进来看到他的样子，倒不放心。于是说：&ldo;三公子，要不要派人出去找一找？&rdo;他想起日间她的样子，那目光冷淡而无力的决然，猛然惊悚，只怕她竟会有什么想不开，心里顿时乱了。连忙说：&ldo;快去！叫他们都去找。&rdo;

雷少功答应一声，出去安排。慕容清峄心里担心，踱了几个来回，倒想起一事来，对雷少功说：&ldo;你替我给汪绮琳打个电话，我有话问她。&rdo;

汪绮琳一听慕容清峄的声音，倒是笑如银铃，&ldo;你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rdo;慕容清峄不愿与她多讲，只说：&ldo;你在外头胡说什么？&rdo;汪绮琳&ldo;咦&rdo;了一声，说：&ldo;我不曾说过什么呀？你怎么一副兴师问罪的腔调？&rdo;他冷笑了一声，说：&ldo;你别装糊涂，连我母亲都听说了

‐‐你怀孕？跟谁？&rdo;汪绮琳轻轻一啐，腻声道：&ldo;你这没良心的，怎么开口就这样伤人？这话你是听谁说的？谁这样刻薄，造出这样的谣言来？要叫我家里人听到，岂不会气着老人家。&rdo;

他见她一口否认，只冷冷地道：&ldo;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替你办了，咱们是一拍两散，互不相欠。你以后最好别再这样无聊，不然，你一定后悔。&rdo;汪绮琳轻轻一笑，&ldo;怨不得她们都说你最绝qg，果然如此。&rdo;他不yu与她多说，伸手就挂断了电话。

等到晚上十点钟都过了，他心里着急，坐下来翻阅公文，却是心不在焉。雷少功怕出事qg，留下来没有走。偶尔抬头看墙角的钟，派出去找人的侍从们却一直没有消息。慕容清峄到底是担心，&ldo;啪&rdo;一声将手头的公文扔在案上，说：&ldo;我亲自出去找找看。&rdo;话音未落，电话铃响起来。雷少功连忙走过去接，却是牧兰，像是并未听出他的声音，只当是寻常下人，说：&ldo;请少奶奶听电话。&rdo;雷少功一听她这样讲，心里却不知为何微微一沉，只问：&ldo;张太太是吧？三少奶奶不是和你在一块？&rdo;

牧兰说：&ldo;我才出去了回来，听说这里打电话来找过我，所以回个电话，你是‐‐&rdo;雷少功道：&ldo;我是雷少功，三少奶奶今天不是约了您？&rdo;牧兰说：&ldo;我和她在云华台吃过饭，她就先回去了，我去听戏所以现在才回来。&rdo;

慕容清峄一直在听，此刻越发担心起来。只怕是出了什么意外，关心则乱，当即对雷少功说：&ldo;打电话给朱勋文，叫他派人帮忙。&rdo;雷少功yu语又止，知道他必是不肯听劝的，只得去打电话。

却说汪绮琳握着电话，里面只剩了忙音。她对面是一幅落地镜子，照着一身滟滟玫红色旗袍，人慵慵斜倚在高几旁，镜里映着像是一枝花，开得那样好。粉白的脸上薄薄的胭脂色，总不致辜负这良辰。她将听筒搁回，却又刻意待了片刻，冲着镜子里的自己&ldo;哧&rdo;地一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鬓发，这才穿过花厅走进里间，向素素嫣然一笑，&ldo;真对不住，一个电话讲了这么久。&rdo;

素素淡淡地道：&ldo;这样晚了，汪小姐如果没有旁的事，我要回去了。&rdo;汪绮琳抿嘴笑道：&ldo;是我疏漏了，留你坐了这样久，只顾絮絮地说话。我叫他们用车送少奶奶。&rdo;素素说：&ldo;不必了。&rdo;汪绮琳道：&ldo;今天到底是在你面前将事qg讲清楚了。我和三公子，真的只不过是寻常的朋友，外面那些传言，真叫人觉得可笑。少奶奶不放在心上，自然是好。不过常言道&lso;众口铄金，积毁销骨&rso;，我只是觉得百口莫辩。今天难得遇到你，又当面解释，叫我心里好过了许多。&rdo;

素素道：&ldo;汪小姐不必这样客气。&rdo;她本来就不爱说话，言语之间只是淡淡的。汪绮琳亲自送她出来，再三要叫司机相送，素素说：&ldo;我自己搭车回去，汪小姐不用cao心了。&rdo;汪绮琳笑了一笑，只得叫人替她叫了一辆三轮车。

素素坐了三轮车回去，夜已深了，街上很安静。车子穿行在凉风里，她怔怔地出着神。适才在汪府里，隔着紫檀岫玉屏风，隐隐约约只听得那一句稍稍高声：&ldo;你这个没良心的。&rdo;软语温腻，如花解语，如玉生香，想来电话那端的人，听在耳中必是心头一dàng‐‐沉沦记忆里的惊痛，一旦翻出却原来依旧绞心断肠一般。原来她与她早有过jiāo谈，在那样久远的从前。于今，不过是撕开旧伤，再撒上一把盐。

到了，仍是她自欺欺人。他的人生，姹紫嫣红开遍，自己这一朵，不过点缀其间。偶然顾恋垂怜，叫她无端端又生奢望。只因担了个名分，倒枉费了她，特意来自己面前越描越黑。最大的嘲讽无过于此，电话打来，俏语笑珠，风光旖旎其间，不曾想过她就在数步之外。

她对车夫说：&ldo;麻烦你在前面停下。&rdo;车夫错愕地回过头来，&ldo;还没到呢。&rdo;她不语，递过五元的钞票。车夫怔了一下，停下车子，&ldo;这我可找不开。&rdo;

&ldo;不用找了。&rdo;看着对方脸上掩不住的欢喜，心里却只有无穷无尽的悲哀……钱于旁人，多少总能够带来欢喜吧。这样轻易，五块钱就可以买来笑容，而笑容于自己，却成了可望不可及。

店里要打烊了，她叫了碗芋艿慢慢吃着。老板走来走去，收拾桌椅，打扫抹尘。老板娘在灶头洗碗，一边涮碗一边跟丈夫碎碎念叨：&ldo;瞧瞧你这样子，扫地跟画符似的，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rdo;拿围裙擦了手，走过来夺了扫帚就自己扫着。老板嘿嘿笑了笑，搔了搔头又去洗碗。柴米夫妻，一言一行这样平常的幸福，她失了jiāo臂，便是永远不能企及。

放下调羹，却怔怔地出了神。恍惚间抬起头来，发现面前伫立的人，终于缓缓展现讶异，&ldo;张先生。&rdo;

张明殊勉qiáng露出微笑，过了片刻，才唤了一声：&ldo;任小姐。&rdo;

他还是依着旧称呼，素素唇边露出凄苦的笑颜，这世上，终究还有人记得她是任素素，

而不是三少奶奶。她却问：&ldo;这样晚了，你怎么在这里？&rdo;

张明殊道：&ldo;我回家去，路过汪府门前，正巧看到你上了三轮车。&rdo;他不过是担心，想着一路暗中护送她回去，所以叫司机远远跟着。谁知她半路里却下了车，他身不由己地跟进店里来，可是如同中了魔，再也移不开目光。

素素轻轻叹了一声，说：&ldo;我没有事，你走吧。&rdo;他只得答应了一声，低着头慢慢向外走去。

一碗芋艿冷透了，吃下去后胃里像是压上了大石。她梦游一般站在街头，行人稀疏，偶然车灯划破寂黑。三轮车叮叮响着铃，车夫问：&ldo;要车吗，小姐？&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