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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第1页）

他回忆说：&ldo;有一天排戏的时候，我被那男孩一脸专注的神态吓呆了。那张脸，不仅反映了部分角色的面部表情与动作，简直就是舞台上整个演出过程的最佳写照，这个脸部动作与舞台上的演出同时进行，并且相互辉映，令我惊讶不已。&rdo;

我们今天看电影的人，都很习惯脸部特写与事件进行交互剪接、一起进行的技法，也能在事件情节分几条线同时进行的剪接中，不怀疑不同空间的&ldo;同时性&rdo;，正是始于爱森斯坦。

我觉得爱森斯坦在军校读日文的情景有点像禅宗里对公案的参究，而他在小男孩脸上看见的神情，则近于禅师的&ldo;启悟&rdo;，那都不是得自逻辑思维，而是心灵直观的精神。我在学生时代，有一位教导演学的教授很崇拜爱森斯坦，他常说：&ldo;爱森斯坦对电影的重要性，一如爱因斯坦对科学的重要性。&rdo;&ldo;相对论&rdo;与&ldo;蒙太奇&rdo;或许难以相提并论，但对于时空的不凡见解，则让人感觉到他们像禅师一样。

从&ldo;蒙太奇&rdo;，爱森斯坦发展出&ldo;吸引力蒙太奇&rdo;的理论，这理论有两个重要的观点，一是生活中再微小的事物，透过创造性的剪接，也可能产生伟大的观点。二是非理性或情绪化的运镜，可能是创造新境界的来源。

‐‐古代的禅师以不合逻辑思维的方式来启悟学生，就是希望粉碎学生的僵化思想，来创造生命的新观点。他们认为悟是无所不在的，伟大的创见是无所不在的，所以才会说&ldo;喝茶去!&rdo;&ldo;吃饭的时候吃饭，睡觉的时候睡觉。&rdo;如果有这样的平常心，生活都能恰到好处，了了分明，最平凡的地方也能有伟大的观点。

‐‐我们试来看两则公案，一个僧问赵州：&ldo;如何是祖师西来意?&rdo;赵州说：&ldo;庭前柏树子。&rdo;二是僧问隆庆闲禅师：&ldo;我手何以佛手?&rdo;答曰：&ldo;月下弄琵琶。&rdo;看这些公案，我感觉，古代的禅师有一些简直是蒙太奇大师了。

爱森斯坦虽然常讲非理性（是指打破观众的惯性）是通达蒙太奇的手段。但他认为一位好的电影导演应该把创作分成两部分：&ldo;一是创作性的，一是分析性的，分析是用来审查创作，创作则是用来验证理论之前提。&rdo;因此他发展了一种唯美的公式：&ldo;我们并非因伤心而哭泣，而是因哭泣而伤心。&rdo;

‐‐从禅修的观点来看，或者可以说：&ldo;我们并非因禅修而开悟，而是因开悟而禅修。&rdo;开悟是创作性的，禅修是分析性的，禅修是用以审查开悟的境界，开悟的验证则是来自更深的禅修。&ldo;第一义&rdo;犹如创作的心灵是不可言、不可思议的，但一个人的智慧与定境则可以在人格上检知，这种检知不是无端的，是来自于反复思索、细心观察。

一八九八年出生于俄国瑞加的爱森斯坦，他成长过程中电影事业已经很发达，但形式已经僵化，因此在他年轻的时候，他一面极端热爱电影，一面极端向往改革，他把这种心情称为&ldo;最后的致命行动&rdo;。在发现&ldo;吸引力蒙太奇&rdo;之前，他写了一段笔记表明自己的心迹：

先精通艺术，再摧毁艺术。首先，深入艺术之堂奥，参透其堂奥。然后，精通艺术，成为一位艺术大师。最后，揭开它的面具，并予以摧毁!从那时起，艺术与我的关系，开始了崭新的局面。

青年的爱森斯坦早就发现，任何艺术要沿袭旧的形式，失去创造的活力，艺术就会死亡，因此挽救艺术唯一的方法就是改革。但改革不是盲目的，先&ldo;入其堂奥&rdo;&ldo;精通&rdo;&ldo;成为大师&rdo;，才有摧毁的资格。

‐‐禅修也是如此，是一种心灵的革命，要&ldo;大破&rdo;才能&ldo;大立&rdo;，要&ldo;大死&rdo;才能&ldo;大生&rdo;，要&ldo;大叩&rdo;才能&ldo;大鸣&rdo;，要&ldo;大痛苦&rdo;才会有&ldo;大解脱&rdo;!

‐‐大慧宗杲禅师在开悟时，烧了师父克勤圆悟的《碧岩录》。丹霞天然禅师开悟之后，在冬天把寺里的佛像劈来取暖。赵州从谂禅师在开悟时，把穷半生之力注解的金刚经放一把火烧了……这是从入堂奥，精通，成为大师，再摧毁，最后开始了崭新的局面。

‐‐开悟的大师太热爱禅了，因此要粉碎禅的形式，让每个人找到自己的禅心，而不是要后人跟随形式的足迹。因此，才说&ldo;不与千圣同步，不与万法为侣，不向如来行处行。&rdo;

被称为&ldo;二十世纪达文西&rdo;的爱森斯坦常说：&ldo;我要赤裸裸地呈现艺术创作的基本天性。&rdo;他的特质是把不同的素材与单元合在一起产生全新的性质，他依靠直觉来拍电影，甚至在最后一刻都可能完全改变原先的构想，他常说：&ldo;照素材召唤你的方式行动，在现场改变电影脚本，在剪辑时改变现场拍摄的镜头。&rdo;

这种方式是为了使电影惊奇、震撼、有力量，他说：&ldo;我拍的电影，从来都不是&lso;电影眼&rso;，而经常是&lso;电影拳&rso;。我的电影中摄影机从来不是&lso;客观证人&rso;，事物也非由不带感情的玻璃所观察，我喜欢在观众鼻子上重击一下!&rdo;

‐‐这些话使我想到禅宗的&ldo;棒喝&rdo;，时常给弟子重重的一拳，以使弟子前后际断，得到启发。为了保有禅的精神，必须放下对于禅的固定认知;为了开发心灵的活力，必须保有最强的张力。正如爱森斯坦以歌德的一句话作为信条：&ldo;为了保持事实，有时你要冒一次险来违背事实。&rdo;我们也可以说：&ldo;为了开发禅心，有时你要冒一次险来违背那些关于禅的教导。&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