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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听了这一句还罢了,落在晞月耳中,虽然说者无心,却直如剜心一般,一刀一刀剜得喉咙里都忍不住冒出血来。她死死抓着一枚金橘,直到感觉沁凉的汁液湿润地染在手上,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喝了口茶掩饰过去。
嘉贵人柳眉扬起,不觉带了几分戾气:“南府乐伎,那是什么身份?比宫女还不如。宫女晋封还得一级级来,先从无名无品的官女子开始呢,她倒一夕之间成了答应了。”
皇后和蔼道:“乐伎虽然身份不如宫女,但总比辛者库贱奴好多了。康熙爷的良妃,不是还出身辛者库吗?照样生下皇子封妃,一生荣宠。也因着乐伎不是宫女,皇上格外恩赏些,也不算破了规矩。”
嘉贵人眉心微曲,嫌恶似地掸了掸绢子:“乐伎是什么低贱身份?来日在这里与我们平起平坐,是要和我们闲话南府里的哪个戏子有趣呢,还是她穿上哪身乐伎的衣裳弹起琵琶来最勾魂?咱们已经有一个海常在平时陪着说说丝线刺绣了,如今倒来了个更好的。”
海兰听说到她,却也闷闷地不敢说话。皇后脸上一沉,已带了几分秋风落叶的肃然之气:“好了!”
嘉贵人一惊,也不敢多说了。皇后缓和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玫答应都是皇上登基后纳的第一个新人,皇上要喜欢,谁也不许多一句闲言碎语。本宫只有一句话,六宫和睦,才能子嗣兴旺。谁要拈酸吃醋,彼此间算计,本宫断断容不下她!”
众人诺诺答应了。一时间气氛沉闷了下来,倒是纯嫔大着胆子道:“皇后娘娘,臣妾有一个不情之请,实在是……”
皇后温和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纯嫔踌躇片刻,还是道:“娘娘,昨儿夜里刮了一夜的风,臣妾听着怕得很。臣妾的三阿哥还在襁褓之中,一向怕冷畏寒的。臣妾心中挂念,想请皇后娘娘允准,允许臣妾今日去阿哥所多陪陪三阿哥。”
皇后一时也未置言,只是抿了口茶,方微笑道:“今儿本就是十五,你可以去看三阿哥。祖宗规矩,半个时辰也够尽你们母子的情分了。”
慧贵妃笑言:“可不是?除了皇后娘娘,后宫妃嫔每月初一十五可去阿哥所探望,但都不许过了半个时辰。皇后娘娘常去探望几位阿哥和公主,本宫也跟着去过一次,三阿哥受的照顾比皇后亲生的二阿哥和三公主还好呢。饶是这样,皇后娘娘还千叮万嘱了三阿哥年幼娇嫩,要万事小心。有皇后娘娘这么眷顾,纯嫔你还有什么不足的?难道多陪了一会儿,你的三阿哥到了冬天便不知道冷了么?”
纯嫔被她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只黯然垂下了眼眸。
皇后宽和一笑:“好了。你在意儿子本宫是知道的。只是阿哥所的事,你放心就是。再这样成日记挂着儿子,还怎么好好伺候皇上呢?”
慧贵妃本在最后,正起身要走,见皇后向她微微颔首,便依旧坐在那儿,只剥着金橘吃。
待到众人散尽了,皇后方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暖阁里有上好的薄荷膏,你替本宫来揉揉。”
慧贵妃答应着跟着皇后进了暖阁。素心取出一个暗花纹美人像小瓷钵来搁在桌上,便悄然退了下去,慧贵妃会意,打开一闻,便有冲鼻清凉的薄荷气味,直如湃入霜雪一般,登时清醒了不少。她用无名指蘸了一点替皇后轻轻揉着,低声道:“不是臣妾小心眼儿,皇上纳了这样一个人,实在……”
皇后轻轻吁了口气:“身份低贱也就罢了,只要性子和顺总是好的。你却不知道她的来历……”
慧贵妃愈加惊疑:“什么来历?”
皇后仿佛无限头痛,泠然道:“本宫只当皇上封了个嫔妃,也没往心里多想。谁知让赵一泰去南府问了底细,才知道那白氏竟是和她有关的。”
慧贵妃大惊失色:“娘娘的意思是……娴妃!”她越想越不对,恨声道,“果然呢!臣妾以为皇上不太去她那里,她便安分了。原来自己争宠炫耀不算,暗地里竟安排了人进来,真是阴毒!”
皇后用手指蘸了点薄荷膏在鼻下轻嗅片刻,才觉得通体通泰许多:“不是她阴毒,是咱们整日里以为高枕无忧,疏忽大意了。一个不留神就出来一个玫答应,她若是个好的也罢了……”
慧贵妃切齿道:“南府里出来的,能有几个好的?一个个狐媚惑主,轻佻样儿。臣妾方才想起来,昨日臣妾觉着她们琵琶技艺不佳,随口说了一句,便有一个胆子大的敢当着皇上回臣妾的话。一个两个都是这样胆大包天的,能有什么好的?”
皇后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当着你的面也敢如此,那就真不是个安分的了。”她隐然忧道,“本宫顾着后宫千头万绪的事情,总有顾不到的地方。你是贵妃,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你若不替本宫看着点、警醒着点,哪日我们姐妹被人都算计了去都不晓得!娴妃近来无宠,可她才十九岁,来日方长……”
慧贵妃微微失神,按着太阳穴的手也不觉松了下来:“臣妾已经二十五了……”
皇后的手轻轻搭在慧贵妃纤白的手上,低低道:“你二十五,本宫也已经二十五了。”她语气一凛,旋即沉声道,“二十五又如何?只要咱们眼光放得长远,万事顾虑周到,一个人眼睛不够,另一个人帮衬着,总不会有顾不到的地方,也容不得狐媚子媚宠。当日本宫分配殿宇的时候,特特把海兰放在你宫里,你知道是为何么?”
慧贵妃听得皇后语气沉稳,心下也稍稍安慰,忙道:“潜邸之时,除了臣妾与娴妃、嘉贵人,其余人等都不算得宠。皇后娘娘将海兰放在臣妾宫里,是要防着她哪一日又偷偷狐媚了皇上。皇后娘娘放心,皇上快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呢。”
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轻一转,见她只是一副笃定的样子,不觉摇头道:“这虽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却不是最要紧的。海兰向来不得宠,所以对皇上而言,既是一个记不得的人,也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新鲜人儿。你防着她不错,但更要防的是娴妃与海兰的亲近。”
慧贵妃旋即会意:“娘娘的意思是说,海兰也会成为第二个玫答应。”
皇后沉静道:“那也未必。但凡事不能不多长个心眼。你自己宫里的人,自己留心着吧。”
这边厢延禧宫里也不安静,如懿正站在廊下看着从内务府领来的冬日所用的炭火份例。小太监宝成领着几个人数清了,上来回话道:“娘娘,已经数清了,黑炭一千二百斤,红箩炭三百斤,都已经在外头了。”
如懿点点头,问道:“海常在那儿如何?”
宝成道:“按着常在的位份,没有红箩炭,只有按着每日二十斤的黑炭算。但是奴才方才打内务府过来,听说……”
如懿蹙眉:“说话不用吞吞吐吐,听说什么……”
宝成吓得吐了吐舌头,忙说:“听说海常在宫里总说黑炭不够用,可那份例是定了的,哪有再多。怕是海常在正受着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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