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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可能是从台阶上下来的时候,没注意跌在了里边,也许是走到了这里,没了力气,无法再前行,也许是它自愿停留在这里,将这块泥潭选做自己的坟墓。
它大概是在泥坑里打了个滚,浑身都沾满了湿泥,背上鬃毛里的泥干枯后,把鬃毛塑得硬挺似毛戟,泥巴把它脸上的白眼圈和白嘴皮也遮盖了,它的肚皮有起伏,但那起伏看上去也无甚生机。
“梅文钦!”
黑驴从泥坑里抬头看了她一眼,脑袋又缓缓落下去,短促低沉地叫了一声。
狗要死的时候,会离家出走,牛要死的时候,也会跑远点,不想死在家里。
“你是驴嘛,你学它们干嘛!”李寸心踏进泥潭里,挽住黑驴脖子上的缰绳,“跟我回家。”
“许叔他们就要远行了,说不定这一次找到带回来的人里就有兽医,春天了,身体恢复得也快,什么树什么草都长出来了,我让太史桓给你找胖大海给你找罗汉果,我让云琇给你做金银花露好不好,我小时候咳嗽,吃几粒胖大海就没事了。梅文钦。”
泥潭里脚下不好着力,拔腿本来就困难,黑驴卧在泥潭中一动不动,她拽着缰绳使出浑身的力也只把它拖动了一点,也正因为太使力,套在黑驴身上的绳子被她拽了下来。
绳子那头的力一没了地方压着
,这头猛拉缰绳的李寸心使的力没了着力处,往前踉跄一步差点也跌在泥潭里。
她回头看向黑驴,手上握着缰绳,缰绳那一头沉在泥中,“梅文钦,回家去好不好,我求你了。”
黑驴的肚皮时起时伏,那双黑眼睛里似乎蒙上一层灰雾,它眷恋地躺在泥潭中,仿佛这是它生之来处,死之归所,它已对外界的声音无任何反应。
李寸心心里的火像蛇一样张开口噬咬她的心脏,她将手里的缰绳狠摔在黑驴身上。
李寸心将腿从泥潭中拔出,转身离开,一路走一路愤然道:“你想烂死在这泥潭里,就烂死在这泥潭里好了。”
李寸心往前走,离得泥潭越远,灰狼和那头毛驴在杨柳树边等她,她离得它们越紧,她忽然停住,站了一会儿,又慢慢折返了回去。
她走到泥潭边,站在黑驴的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它,少顷,蹲下了身子,低低道:“梅文钦,这里离家好远的。”
“我不会经常过来看你,我会忘了你。”
许久,李寸心道:“你们怎么都这么倔呀。”
她心里抽着疼,身体没有泄洪的闸口。
她讨厌这个感觉,她长喊了一声,声音都撕裂了,像是哭声,又像是狼嗥,临到尽头,像是洞箫的余韵。
她抬头望着天空,阴霾的天空荡荡的,像是一片虚无,冬意还未完全退散,杂草黄绿掺半,对面一蓬衰草在风里飒飒而响,像是雨。
落雨了。
那些雨落在眼里,起初一滴两滴,而后细细密密,像是一片剔透的水针,牵连成雨幕,将这块荒地变成朦胧世界。
李寸心带着老三,牵着那头骑来的毛驴离开了,她并不骑上驴背,只是慢慢的走。
细雨拍在松针上,在针尖凝聚成水珠滴落,地上被雨浸湿,踩过会留下脚印。
李寸心沿着河缓缓地走,听着雨打森林的声音,河流水声潺潺,飞鸟归家,藏在巢穴中梳理羽毛,狗獾从草丛里穿过,老三浑身湿漉漉的,摇摆着身体甩着水珠,没有捕猎的兴致。
前头有人迎过来,见到了她,加快了步子,“寸心!”
李寸心抬头看到人,她平静放空的心顿时酸楚又无奈,春天温度还不太高,下过雨后,李寸心开口还能哈出白气,她压着哭腔,哑着声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快找到我……”
颜柏玉拿着斗笠的手紧了紧,有些缩了回去,眼里闪过无措。
李寸心浑身都淋湿了,不羁的头发顺服地垂了下来,发尖滴着水,她的脸被雨水淋得像玉一样白,更显得眼眶的红。
颜柏玉将斗笠递了出去,其余的话没多说,只是道:“把斗笠戴着吧,别淋雨着凉了。”
李寸心绕开了她,一言不发的往前走,老三回到了自己兄弟们身边。
颜柏玉拿着斗笠,看向李寸心来时的路,来路空幽,蒙着一层薄雾,她收回目光,站在原地,看向李寸心离开的方向,等到李寸心走出一段距离,直到视野所能见的尽头,她才动了身,沉默着跟在了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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