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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了她鬓角早生的华发,看到了她眼角深刻的皱纹,看到了她因日夜操劳而不再光洁的双手。
他也看到了她眼中那无法磨灭的伤痛,以及……
那深埋于伤痛之下,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残存的关切?
她虽怨他恨他,却终究未将他拒之门外。
这默许的相见,这陋室中的相对无言,是否已是她所能给予的最后一丝余地?
然而,他依旧不能言。
他不能告诉她此刻的许都已是风雨飘摇,汜水关外斐潜大军压境,火器之利摧枯拉朽,他曹孟德半生基业已到了生死存亡之秋。
他不能在她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颓唐与软弱,那只会让她更加鄙夷,或是……
徒增无用的担忧。
他更不能祈求她的原谅,那是对子修的亵渎,也是对她坚守的侮辱。
他所能做的,唯有沉默地陪伴。
在这方寸陋室之中,听着这单调的机杼声,任由那熟悉的,混合着麻线清苦气息的味道萦绕鼻端,仿佛时光倒流,回到那些无需权谋、只有柴米油盐的平静岁月……
然而,逝者如斯,永不复返。
油灯渐黯,灯花噼啪爆开。
曹操缓缓起身,并不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墙壁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走到门边,拿起佩剑,动作迟缓,似有万钧之重。
他背对着织机,手扶门框,停顿了片刻。
『顾我共载归乎!』
织机声依旧,未曾因他的动作而停歇半分,也未曾因他的停留而加快一丝。
丁夫人始终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经纬,仿佛他从未出现,亦或即将的离去,与窗外吹过的一阵风并无区别。
曹操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中带着茅舍的清寒与尘埃的味道,也带着一种诀别的苦涩,『得无尚可邪!』
丁夫人依旧不抬头。
他终于推开门,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
就在门扉即将合拢的刹那,一句极轻,却也极沉,仿佛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的话语,飘入室内,清晰地落在丁夫人耳中,也重重地砸在两人之间那早已千疮百孔的情缘之上……
『阿婉……真诀矣。』
语毕,门扉轻阖,隔绝了内外。
脚步声远去,终至不闻。
茅舍内,机杼声不知何时,戛然而止。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丁夫人枯坐如木雕。
许久,一滴滚烫的泪珠,重重砸落在织了一半的麻布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的湿痕。
她手中紧握的梭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
窗外,唯有寒风呜咽,如泣如诉。
青梅竹马,结发情深,终究抵不过乱世烽火,生死离殇。
他像她,她也像他,所以横亘在两人心中,便是谁也未曾,也永不愿先低头的骄傲与伤痕。
『真诀矣。』
此一别,黄泉碧落,再无相见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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