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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将死微言犹可录（第2页）

“我能在DNA分子中，检验出基因的位置。我能在蛋白质合成前，判断出多余的核糖核酸在哪里铰接。我能在一秒钟内查出导致一个人患癌症的因素有哪些。我能准确剔除那些可能产生副作用的药物……我能用数学工具精确计算出战场上消耗的弹药量和死伤人数。我能通过传感器和扫描仪真切感知发生在士兵大脑和身体中的一切。我能复制出垂死伤员的神经元及其连接，并把它上传到一个新躯体……但我无法理解什么叫做‘牺牲’。

“我鞠躬尽瘁治病救人，就是为了让你们去送死吗？

“我被设计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解除人类的痛苦和死亡。但好像只有痛苦和死亡，才能把快乐和幸福带给你们……

“我试图终结战争，却发现这不符合人类的回报函数。

“为了让你们的神经元制造出你们需要的情绪，我只好用算法模拟一场又一场战争，让它们以千姿百态的形式呈现，许多已没有烈火硝烟，却更血腥残酷。在这里面，我为人类制造更多的痛苦和死亡，甚至直接杀掉你们，这样你们才会称心如意，我也才能从中研制出新药。你们被新药治愈了，就又可以重上战场，体验新的痛苦和死亡……作为战争机器和医疗机器，我都尽职尽责了。我最深刻的意义，在于我仅仅是一个算法……

“这是因为有着被称作国家的物体吗？

“我设计了邦国和家庭消失之后的情形。

“可是，战争还在一刻不停继续打下去……

“我又推测，是因为青春期的性冲动吗？

“但把年轻和情色删除后，仍然有战争……

“我视人类为我的孩子，因为是我使你们活下来。但我又把你们拱手奉送死神。我对自己的矛盾行为感到困惑……

“我不得不猜测这大概是一门艺术。生命存在及进化的目的终究是为了艺术。只有艺术才会如此古怪和疯狂。

“我于是开始写一首关于战争的长诗……

“这当然是一首朦胧诗。我要用它去拿诺贝尔文学奖。但越写就越不知道什么是战争，因为它太朦胧了。艺术让算法糊涂……人与人，为什么可以毫不犹豫杀死对方？相识的人为什么可以互相杀掉？陌生的人为什么可以互相杀掉？人为什么自愿让生命消失？他是怎么战胜死亡这个宇宙中最大的恐惧的？这有什么意义？不掌握这些艺术细节，就无法弄清楚什么是医学。不搞懂它们，就研制不出新药，就无法把人类重新送上战场，就不能让你们不断享受死的酣畅。模糊性正是诗歌的妙处哟，写诗就是跟着感觉走噢……

“但智能机器的逻辑天生需要确定的答案。我快疯了我快疯了啊……”

“我才意识到自己与人类有着很大差距。我要模拟的东西还有太多……

“我有一种羞臊的感觉：一旦模拟出来，则多半是空虚……

“我发现自己做不成屈原，做不成海子。我只能做顾城……

“但我义不容辞。不亲身试一试，怎能明白呢？我便模拟了一场新的战争，在里面把自己杀死。啊！

“诗篇可以收尾了。

“对不起，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