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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讲,江眠现在受到的监管,已经是超乎预料得严苛。没有书籍,没有娱乐,也没有工作;没收一切尖锐坚硬的东西,禁止太长时间的沉思;哪怕是去卫生间,都必须在专人的看护下进行,洗漱时间决不允许超过十五分钟,并且每隔五分钟,就会有人扭开门把手探看……
用餐时,江眠也戴着镣铐,被固定在焊死的桌椅上。他没办法拿起碗,只能用锁在盘子上的配套勺子舀饭——这是确保他不会突然把餐具吞进喉咙寻死的保险措施。泰德想要进行十天一次的探看,起码得经过六道巨细无遗的搜身环节。
他殚精竭虑,先于肉|体承受的折磨之前打垮了自己。江眠的饮食不规律,睡眠质量尤其差到了极点。有时候,他饿得可以吃下一张桌子,可更多时候,筷子只是挨了一下舌尖,他就反胃得惊天动地;至于睡觉,一些夜晚,他能生生热醒,醒来后发现自己出的汗已经浸湿了睡衣和床单,浑身焦灼得像是架在火上烤,而另一些夜晚,即便在恒温的室内,江眠仍然冷得牙齿打颤,寒意从骨髓里喷薄出来,让他不得不蜷紧四肢,深深地缩进被窝里。
他不仅不能把这种反常的情况告诉其他人,并且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几个星期下来,他本来就没有几两肉的身体更加清减,手腕几乎可以看到骨节的形状,突兀地撑着毫无血色的皮肤。
他不说话,沉默蔓延片刻,听到房门再次打开的声音,泰德环顾这雪白的、狭小的、简陋的囚室,勉强地笑了一下“时间不多了,恐怕我得走了。你……你多保重。”
江眠抬起头,轻声说“再见。”
“……再见!”
泰德的背影和脚步声被彻底隔断在坚固的大门背后,狭小的单间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
兴许是诱鱼剂的味道还在他的大脑中挥之不去的缘故,江眠忽然很想吐。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江眠再次被法比安下令提出囚室,像之前那样,由近十个激光红点瞄准,在监控的密切注视下,去取那一滴万金的人鱼血。
拉珀斯看到他,急忙甩动鱼尾,匍匐着游过来,将手贴在玻璃墙上,用喜悦的、迫切的目光摩挲江眠的脸颊。
他们不再给他水,更不用说食物,其实,自打江眠第一天看到人鱼时,他就很少见到他吃什么东西。拉珀斯的鳍膜干燥,鳍骨的末端蜷曲收缩,鱼尾的漆黑鳞片,也呈现真正类似青铜的,枯硬的色泽,但他恍若未觉,只是全心全意地为能够见到江眠而欣喜。
江眠的鼻子一下就酸了,他偏过头,不忍和人鱼的眼神对视。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思索一件事。
难道真的是为了我,拉珀斯才甘心困在这里的吗?可我又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叫一条强大的人鱼另眼相看呢?
江眠现在知道了,和上一条人鱼相比,研究所要彻头彻尾地控制拉珀斯,又谈何容易?哪怕西格玛集团可以出动一支军队,但他的力量、速度、身躯强度,乃至操纵次声波的可怕能力,都不折不扣地向人类证明了一件事王嗣的地位,不是空有虚名就能得到的东西。
更不用说,这件事仍然让法比安牢牢把控着信息源,一丝一毫的风声都不曾放进集团总部。
所以,他为什么还不离开?
拉珀斯同时凝望着他的小人类——其实,即便身形瘦弱,江眠的个头在人群中已经算得上高挑,但对于体长超过三米的人鱼来说,他看上去还是小小的,完全可以揣在怀里。
不好了,人鱼焦急地抖动耳鳍,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和催化,江眠的热潮已然近在咫尺,哪怕隔着厚厚的玻璃墙,他仍然可以闻到那股甜蜜的、快要熟透的气息,在毛毛的皮肤下凶狠地潮涌酝酿。
而且,由于缺乏雄性人鱼的悉心照顾,江眠这些天吃得糟糕,睡得也糟糕,他已经感应到了许多次……等一下,珍珠,你……你在哭吗?
江眠跪坐在投食口上,默默地垂着头,眼泪先于粘在手里的取血器,滴滴落入桎梏人鱼的牢笼。拉珀斯慌忙游过来,嘘嘘地哄他怎么了?别哭、别哭……
太年轻了,还是个幼崽,就吃了那么多苦。
拉珀斯改用人类的语言,向上伸出两只手,仿佛随时可以接住江眠的整个人“要血?没关系的,他们要,就给他们。我只要你好。”
被愧疚万蚁噬心的滋味,想来也不过如此。我做了什么才配得上这个?江眠苦涩地想,到头来,还是我拖累了他。
沮丧和自我厌弃的反复拉扯,使他攥得愈发用力。眼看江眠身上的红点开始激动且不妙地闪烁,拉珀斯人性化地皱眉,从喉咙里发出一道小而无害的声波,成功震麻了青年的手,同时让取血器掉落下去。
江眠吃了一惊“拉珀斯?!”
你乖,人鱼熟练地,甚至可以说满不在意地扯开取血器,温柔地说,人类想要我的血,这很好,是个有利于筑巢计划的决定。很快,你就能感觉到,你需要一个安全的、暖和的巢穴……而我会把它打理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然后把你包在里面,用食物淹没你,珍珠。
人鱼咕哝道所以,我不能再增加这里的死尸,陆地没有海水的强效自净能力,它们只会把我们的巢弄得全是臭味……而且人类有你,我只要你平安无事,好吗?
人鱼用咕噜咕噜的絮叨声,盖过了取血时的声音。江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人鱼正抬起他璀璨的深金色眼眸,同自己专注地对望。
江眠想起了他曾经在国家地理杂志上读到的一篇文章,里面提到,直至上个世纪,生活在尤卡坦半岛上原住民们,仍然有朝向大海深处投放金子和人祭的习俗,现在,他忽然理解了这一切的源头——倘若情况允许,他也想把自己扔进拉珀斯的瞳孔,置身于那片包容无垠的金色暗海。
为了它,为了这个,我能撑住,江眠对自己说,总归我已经撑了二十多年了,再多一会儿,也没什么问题。
“按时睡眠、进食,好好休养,积累精神。”走的时候,拉珀斯对他嘱咐了和之前别无一二的话,只在最后关头犹豫了一下,“我想你……别胡思乱想。”
纵然江眠心中五味杂陈,他依然点了点头。接下来,他再次被强行押回了自己的牢房,继续度日如年的囚犯生活,倘若江眠不是一个天生安静内向,擅长通过内心世界与自我洽谈的人,他是很难坚持到这一刻的。
第二十七天的傍晚,合金门从外侧刷开了。
江眠平静地转头看去,不是泰德,不是叫人恶心的法比安,也不是送饭的警卫……不,他们确实是警卫,但他们不是来送饭的。
“江先生?”为首的队长以一种不自然的恭敬,对江眠低头示意,“您的禁闭结束了,请跟我来。”
江眠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疑心是自己眼花了、听岔了……或者在长久的死寂和禁锢中,生出了自由的幻觉。
见江眠没有反应,警卫队长再补充了一句“这是最高层下达的指令,请允许我为您解开手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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