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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他准备好,哗啦一声,房门被踹开。门口徐兵簇拥,中间立着个他想不到的人。
“兄长,你好啊。”
虽然宫变已成,但当时赤华因着夏偃的病情恶化,正没好气。见了荆旷,也没好好行礼。
她环顾荆旷的临时府院:曲曲折折一道石板路,两旁让人侍弄得花草丰盈、颇有情趣——更是看着不顺眼。顺手揪了朵精心培育的异种兰花,别在自己腰间。
荆旷敢怒不敢言,不知她如今是什么角色,有多大权力。
秋意寒凉,她穿着宗族贵女的衣装,又添了件薄薄的皮制外袍。但和当初在荆国冒充公子瑶时不同,她全身颜色淡雅,只在衣缘绣了朱红凤鸟纹——这种纹样并不在荆国流行,荆旷一时觉得很陌生。
他心中转了许多话,最后只说出来一句最安全的:“你身体康健,没被他们谋害,我心甚慰。”
没见赤华表示感动。他脱口又问:“你——是来杀我的吗?”
不知怎的,他觉得面前的小淑女看似弱不禁风,其实完全做得出来这种事。
赤华这才摇头笑笑:“不。公子也许不知,太子景龙伐荆失利,已偃旗息鼓,逃窜至远方;但荆侯并未就此罢手,听说正在酝酿报复。我只怕最后落得两败俱伤之局,劳民伤财,双方一无所得。因此还请公子出面,劝劝你父亲,莫要重走徐侯穷兵黩武之路。”
原来是请他当说客。荆旷的下巴当时就抬高了好几寸,背着手哼了一声。
“哦。恕不从命。你请回吧,我下午还要请徐都的士绅来饮酒呢——欢迎来参加做客。”
荆旷也久参政事,理解荆侯此举的意图。他身为长公子,怎么会跟自己的父亲对着干?
等荆侯节节胜利,逼近徐都的时候,整个徐国都得来求他。何必现在自降身价?
赤华不恼。见惯了徐朔那一张爱答不理的大冷脸,她甚至觉得荆旷这副自命不凡的样子有点可爱。
“那么还真是遗憾,”她说,“只可惜,我们盘点国库,发现囊中羞涩,怕是不能维持公子如今的生活了——你不介意今晚换个地方睡吧?”
……
当晚,一队五大三粗的侍卫来帮荆旷“搬家”。
说是搬家,实为抢劫。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抄走,华丽的衣裳全剥掉,就连锅里蒸的肉都打包带走,伺候的男男女女也都被赶出门,不知押送哪里去了。
荆旷目瞪口呆,糊里糊涂地被套上一件麻布衫,装车送到了城外一间农人小屋。
屋檐是茅草的,墙壁是土坯的,门框是歪斜的,地面是坑坑洼洼的,窜着一窝目无尊长的耗子。
灶台被火炭熏得焦黑,凹凸不平的墙上散发着奇怪的陈年老油味道。里屋一架破旧织机,挂着几团黏糊糊的黑线。箱笼柜子无一不是破的。唯一一张旧床,上头铺着稻草和有味道的旧衣。
荆旷捏着鼻子,勃然大怒:“你们这是要——要干什么!这是什么鬼地方!要杀便杀!”
侍卫长腰杆一挺,轻松答道:“我们女公子说了,公子旷身为荆人,却终日食徐粟,真真对不起国家。从今日起,要吃要穿,都得自己动手。也算让公子体验一下民间艰辛。”
一边说,一边笑吟吟地把他请出屋子,“公子请看,房前有水井。笼里有鸡,屋后有猪,这池子里还养着鱼。屋前的三亩地都是送给公子的。眼下正是秋收季节,你看这麦苗沉甸甸的多漂亮,公子只管收割就好,石磨会用吧?——嘿,这里还堆着许多柴,够用好几天了。啧啧,女公子真是厚道人。”
荆旷莫名其妙,突然脚底下一阵妖风,一只老母鸡咯咯咯的从他两腿之间穿过。他吓得大叫一声,拔出佩剑,跳着脚跑了几步,扑通一声,踩进一个臭水坑。
侍卫长偷笑:“公子莫要嫌弃。小人老家的村子,尚不如此处十分之一的富足。若是真打起仗来,荆徐百姓,怕是连这种生活也过不上哩。”
侍卫们安排妥当,行礼走人。
留下荆旷一个,孤身旷野,绝望地面对漫天星空。
忽然渴了,想喝水。他从没用过水井,水桶掉进去三四次,总算摇摇晃晃打出来半桶甘霖。又不会生火,只好冷冷清清地灌了一肚子凉水,黑夜里发呆。
那床自然是不能睡的,劈了当柴烧他都嫌熏人;到了后半夜,实在是困得要命,只好把能找到的稻草破布都铺上去,咬牙闭眼,往上一躺。
结果就是连做噩梦,梦见自己在臭水沟里挣扎。醒来之后,满后背都是红疹子。
只好又起来,坐在门口吹风。吹着吹着,肚子有点着凉——这才意识到,方才那侍卫忘记告诉他茅厕在哪了。
他循着味道找过去,听到哼哼几声猪叫——那茅厕居然是连着猪圈的。屋顶漏缝,月光之下,几只圆滚滚的小猪凑到跟前,正好奇地盯着他撩袍子。
荆旷恼羞成怒,袍子一放,拂袖而走。
远处狼嚎鬼叫,鬼火浮沉。荆旷吓得不敢合眼,拔剑四顾,一夜警觉。
眼前的境遇虽不至于要命,但对他来说,也离死差不多了。
他忽然开始回溯自己的人生,记起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他像局外人一样审视这一年来的起落,又忽然想到赤华。
——过去她柔弱无依,任人摆布,让他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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